剑声凋霜野

　　屋内的其他三人一齐看向了北野。

　　北野视若无睹，直视着秦斯道：“秦姑娘，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北离哥哥的时候，他穿着什么？”

　　秦斯面露不屑，没有回答——亦或是不能回答。

　　北野继续道：“我想，那不是你第一次见到北离哥哥吧。其实，你在之前就到了客北城……”

　　苏北离喝问道：“苏北野！你什么意思？”

　　“北离哥哥，你也去了蜀中，知道了那枚铁蒺藜不是唐门的。那么你之后就没想过，那暗器究竟是谁的么？”北野倒没生气，也没理会苏北离，“毕竟秦姑娘，你的出现总是……那么及时。”

　　秦斯反诘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悬玉峰，那次想来我也是‘出现得很及时’吧？”

　　这问题超出了北野的预计，不过她还是坦然地回答了：“不，秦姑娘，那次你确然救了我……”

　　北野话还没说完，苏北离却再次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所以，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北野置若罔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北离：“秦姑娘，你第一次出现枕闲庄，自称是来报信的，只是‘恰好’北离哥哥被人偷袭，中毒昏迷了。那么这次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秦斯眼珠子轮了一圈，面上却是巧笑嫣然：“因为我想来看你们了。不行么？”

　　“北离哥哥还不知道，秦姑娘……可能不知道，”北野慢慢思考着，说道，“北离哥哥中毒昏迷的那几天，有人把整个庄子翻了一遍。奇怪的是，庄子里什么都没少。”

　　“所以呢？”秦斯、苏北离异口同声问道，随后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北野道：“秦姑娘之前说，枕闲庄那个‘大秘密’，有一件东西并不该在这里，它是被人‘偷’来的，是么？”

　　苏北离满脸疑惑地望着秦斯，后者倒是坦坦荡荡地点点头，道：“我可没说谎话，是吧，阿冽？”

　　苏北冽没有应声。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有些愧疚，又有些悲伤——总之，不像是一个‘大秘密’的守护者，倒像是欠了什么情债、正在左右为难的痴心人。

　　北野安抚似的握住了苏北冽的手，继续道：“我觉得，那个翻找枕闲庄的人，就是偷袭北离哥哥的人。她并不是来偷取什么宝剑、灵丹、秘籍的，是来找某个东西的，偷袭北离哥哥则是为了不露痕迹。只不过她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后来那人不得不想点别的办法，来达成目的……你说呢，秦姑娘？”

　　秦斯面色平静：“你那么想？原来你那么想。”

　　北野道：“我很难不那么想。”

　　秦斯垂下头，向苏北离道：“那阿离，你也是那么想的么？”

　　苏北离从刚才起就没有再出声——北野的猜测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现在被秦斯直接问了，他才犹犹豫豫地说：“我……我还是觉得，秦姑娘不会这样的。何况唐门大小姐都放出了话，总不能是被人控制而说了吧。”

　　秦斯有些动容，仿佛是被感动了。她拍了拍苏北离的手背，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倒是北野想过的，她对着苏北离，流利地说道：“我想，这只是个巧合罢了。即使唐大小姐什么都不说，既然那枚铁蒺藜是唐门的，那我们也依然会去一趟蜀中。我们一走，那人就可以继续找了……也说不定她已经找过好几遍了，只不过依然找不到。”

　　“那人为何非要等你们离开再找东西？”秦斯继续反问，“莫非她武艺低微，或者胆小怕事？”

　　北野答道：“都不是。那人自然是武功高强，又心思缜密……她是怕打草惊蛇，枕闲庄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毁了她要找的东西。”

　　秦斯抚掌笑道：“故事编得还挺不错，北野小妹妹。不过，你说的所有事情，都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

　　“我确然没有凭据，不过哥哥曾经……”这个问题北野也已经思考过了，因此她回答时很有自信，并不因为没有证据而迟疑。

　　不过秦斯却不打算给北野说完的机会了，她插口道：“还喊‘哥哥’？我以为你该改口喊‘夫君’了，对吧？”

　　苏北离大惊，失声道：“什么？”他看看秦斯，看看北野，又看了看苏北冽，觉得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异。

　　秦斯等了会，见北野、苏北冽显然都不准备开口解释，心下颇为得意，口中笑道：“哎呀阿离，我之前只顾着救你，都忘了和你说这件大喜事了。昨日七月初七，你哥哥……”秦斯一指苏北冽，“和你妹妹，”又指向北野，“已经拜了天地，告了父母，结为夫妇。所以你该改口喊嫂子了，阿离。”

　　趁着苏北离呆若木鸡，秦斯从床边站起，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敛衽为礼，曼声道：“我答应你们的事也已经做完了。看来枕闲庄的女主人……”她轻笑了一声，“不欢迎我。我也不留着继续讨人厌了，告辞了。”

　　也不等谁回答，秦斯将搁在床尾的刀拎起，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北野离房门最近，本想伸手拦人，可惜武功和秦斯到底差得远了些，被秦斯以小擒拿手反击了三招后，不得不退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她一阵清风似的飘出去了。

　　* * *

　　苏北离终于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跳下床，耷拉着鞋就想追出去，可秦斯何等轻功，苏北离跑出房门时只见落花寂寂，青草绵绵，哪里还见得到人影？

　　苏北冽亦追了出来，道：“阿离，你刚痊愈，先进屋休息吧，我们慢慢和你解释……”

　　苏北离被“我们”刺激到了，他跺了跺脚，也没和哥哥说话，向着枕闲庄大门跑去，想是要去追人了。

　　苏北冽上前想拦住弟弟，可手刚伸出去，便被苏北离用力拍开。

　　苏北离道：“你去和你的新婚夫人‘我们’、‘你们’去，我要去找秦姑娘，她答应给我讲故事的，都是你们……”说完再不回头，穿着一身睡袍便向外跑去。

　　苏北冽没有再追。

　　北野倚在门口，问道：“不追么，哥哥。”

　　苏北冽闭上眼，缓缓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其实我也需要一个人静静，小野。”霞光下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一对振翅的蝴蝶。

　　北野上前几步，站到哥哥面前道：“可北离哥哥才刚好，现下七月了，七月流火，早上还是有些凉的……”

　　“他很快会回来的。”苏北冽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毕竟阿离……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这是他唯一的家。”

　　北野叹了口气：“那哥哥去前厅等吧？”

　　苏北冽道：“也行。我先去市集上买些早点……”

　　话音未落，北野忽然道：“我也想出个门，哥哥。”

　　“那今儿的早点你买。”苏北冽随意道。他并不知道北野说的“出门”指的是什么。

　　北野站直了身体，严肃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哥哥。我想……去一趟来宜庄。”

　　苏北冽陡然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这反应有些把北野吓到，不过她还是道：“哥哥，我近来老是做梦……我总觉得，我和来宜庄有些关系。我想去看看。反正来宜庄就在洛阳，也不是特别远。”

　　“你和来宜庄没有关系。你是我乳母的女儿。”苏北冽声音发着颤，“你的家乡十年前就毁于瘟疫了，我还带你去拜祭过。”

　　“我记得的，哥哥。”北野道，“可或许更早之前，我曾经去过来宜庄……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你乳母的孩子。”

　　苏北冽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北野的嘴。北野没有想到哥哥会这样，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苏北冽坚决道：“我不许你去。”

　　北野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苏北冽的手掰开，喘着气道：“哥哥，我就是去看看。我看完了，也就不会再惦记了。”

　　“没什么好看的，那里十年前就烧成一片白地了。”苏北冽说得斩钉截铁。

　　“……我也知道九成九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是哥哥，如果不去的话，我还会继续做噩梦的。”北野恳求道。

　　苏北冽道：“你去那里，被霹雳堂或者青城派知道了……”他搜肠刮肚地找出了这个理由，也来不及细思，直接冲口而出。

　　“哥哥，已经没有霹雳堂了。”北野提醒道，“而且之前戴姑娘说，五毒教近来在西南一代活跃，青城派只怕也没这闲工夫，派人在那等着，看谁去了来宜庄的废墟。”

　　苏北冽找不出理由了，但他依然没有松口：“总之我不许你去！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

　　北野看着这个紧张的、惊惧的、全然陌生的哥哥，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

　　* * *

　　这一天北野出门联络陈伯等人回庄，又顺便打探了一下苏北离行踪，可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到了晚上，枕闲庄的人几乎都到齐了——除了苏北离，他依然没有回来。

　　苏北冽在自己房间闷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出来。被北野告知弟弟依然没有回家后，倒也没和以往一样心急火燎，只道：“我去趟祠堂，小野，你早些休息吧。”

　　北野目送着哥哥往祠堂去了。随后回到自己房间，背好偷偷收拾的包袱，拿了长川剑，把写好的字条压在砚台下，随后展开轻功，轻轻巧巧地翻过了几堵墙，一路出城去了。

　　站在客北城城墙上，北野回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枕闲庄，心中抱歉道：

　　“对不起了，哥哥，我去洛阳看看，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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