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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亥时三刻,回到都正司府。
夜色正浓,寒风刺骨,柳禹提着盏巡夜灯,口吐白气,似是等了她许久。
“少爷回来了。”
巷口的风吹来,柳淮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点了点头,问道:“老爷睡下了?”
“早歇下了。”
柳禹把她拉进内里,闭门挡上了风。
“外头冷,快进来吧。”
说罢,往后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厮忙上前递了个手炉过来。
柳淮安接过手炉,只听柳禹继续道:“老爷睡前吩咐,让少爷回府后,直接去祠堂跪着。”
“他明日卯时去问话。”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总归要来。
柳淮安心中早有预料,面上并无波澜,
无声颔首,没再说多余的话,她只问了一句:
“顾西左呢?”
柳禹提着灯,答话:“四少爷酉时醒罢就去祠堂了。”
“现下还正跪着。”
这么快。
酉时到亥时,跪了有两三个时辰了。
她把手炉胡乱地塞回柳禹手中,
“那我也赶紧去了。”
不敢再多耽搁。
说罢,她正要走,柳禹低声又喊住了她,“少爷。”
疑惑驻足,只见柳禹又把手炉递了过来。
“天冷夜长,身上带个炉子暖暖身子吧。”
这一夜跪着,可难熬的紧。
柳淮安明白他的好意,但心里怕被师父知晓,到时平白给他招来一顿麻烦。
何必牵连无辜。
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她拒道:“不妨事,这才哪儿跟哪儿,早习惯了。”
“再说了,我年轻火气大,用不到这个。”
她把手炉推了回去,不等柳禹再劝,便裹紧大氅,迎着冷风,又闯进黑夜里去了。
一路黑灯瞎火,慢跑到祠堂。
晚饭时柳晏山特意叮嘱过,今明两日,谁也不许靠近祠堂,更不能往里面送东西。
四周无人敢近,
柳淮安这一段路,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走的格外安静。
灯烛摇曳,火光昏黄,柳淮安带着一身风寒推门而入。
顾西左正垂首自省,无聊的紧,听到门声响动,忙抬起头。
“你可算回来了。”
他嘴角噙着笑,半是揶揄半抱怨,“我还以为你今晚要住在宫里了。”
一阵暖意袭来,殿里温热异常,四处瞧了瞧,看到一旁正烧着的碳火。
无需多问,也知道定是师娘的“早有安排”。
柳淮安哈口白气,搓了搓手,然后去解身上的衣扣。
“哪儿能。”
“我能留你一个人受罚?”
解了几个连扣,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大氅,身上寒气尚未退尽,她捏了捏冻的满体通红的鼻子。
提起长袍,不紧不慢,跪了下去。
垫子软厚,舒适正好,粗略瞧了一眼,又是动过手脚的。
有火有垫子。
真是一场令人满意的罚跪。
沉了沉声,
“挨打了吗?”她问顾西左。
“还没呢。”
顾西左转回身子,同她一起望向上位的灵牌,跪资标准:“我一醒就让我来跪着了,没听说要取藤条。”
顿了顿,他猜测道,“师父八成是想等着你回来,放一起打。”
“也省功夫不是。”
虽说这又打又跪的,惨是惨了点,
可一想昨晚的董香,顾西左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口水直流。
不就跪一夜吗,不就挨顿打吗。
这么香的酒。
值了。
柳淮安目不斜视:“嗯。”
无波无澜。
闻声,顾西左一愣,这才察觉到了异常。
他微微转首侧目,借着殿里微弱的烛光,瞧见了柳淮安红肿未消的双眼。
“怎么,哭过?”微微有些诧异,他疑声问道,“怀玉欺负你了?”
不应该啊。
赵家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疼她。
哪儿会欺负她啊。
难道......他眉头一皱,探着身子盯着她的腰间,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
“掉银子了?”
“没有。”声音清清冷冷。
柳淮安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再睁开,长呼了一口气,同他说,
“别瞎猜了,没什么事。”
顾西左:“......”
他张了张口,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原也是没什么逻辑的瞎猜,兄弟俩打趣解闷罢了。
按照往常的性子,她必然要反驳一句,哪儿来的银子可掉。
可她没有。
这一张口便说没事,顾西左反而真的担心了起来
她不同他打诨,也不说是什么事。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顾西左和柳淮安,从五岁相识,到如今二十有二,一共认识了十六年两个月零十一天,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秘密这一说。
虽说你的事我的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一直很想分清楚。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分的清楚究竟哪一件事是你的,哪一件事又是我的。
这么稀里糊涂的,十六年都过来了。
只要有事发生,能说的不能说的,想说的和不想说的,但凡是有这么件事,牵扯到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个,另一个人必然跟着全都知晓。
“怎......怎么回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么严重?”
静寂了半晌。
他瞧柳淮安一副心事重重,默不作声的模样,猜测事情许是刚发生了不久,她的心情尚还未平复。
收回视线,他轻声道:“你先静一静,沉一沉心。”
“等你想开口了,再说不迟。”
揉了揉发麻的腿,他又道,“我就在你身旁。”
外面的风肆虐喧嚣,台上立香幽幽燃尽,火烛明灭,屋堂内寂静了下来。
柳淮安呆呆地望着那一副副不相识的灵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从赵怀瑾的马车上下来,哭的整个人浑浑噩噩。
虽然她知晓师兄与怀玉的不易。
却没猜到,原来早在怀玉登位之前,他们就已经寸步难行了。
难怪老皇帝不考虑怀玉的身子,点名让他继位。
难怪怀玉话里话外,总是担忧自己撑不过这个冬日。
难怪那日,她会觉得怀玉似是早就知晓了遗诏的内容。
原来,这本是一场穷途末路的舍命开道。
在她沉溺与对怀玉自责的那三年里,她的师兄,原来也同样陷在了这块名为自责的沼泽地里。
他如何不变呢。
他的兄长为他而死,他独木难支却又必须强支,
他如何不算呢。
难怪,难怪。
难怪他说偌大的望京城里,只剩下他一人。
原来,
话中的深意是“剩”,
而非“一人”。
赵家兄弟四人,从汝南到望京,最后只剩了他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
顾西左变幻了三四个姿势,想要缓解腿麻的痛楚。
他坐在跪垫上,正捏着小腿肚子,柳淮安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
“呼......”
她控制着气息,孱弱地呼了一口长气。
顾西左闻声转头看向她,沉声响起,柳淮安忽然问道:
“你还记得我前两日在王二酒馆同你说的事吗?”
他忙凑上前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记得记得。”
顿了一下,皱眉,又问道,“什么事?”
直了直身子,低眉抬眼,柳淮安压嗓低声,吐了两个字。
“太子。”
顾西左一愣。
太子?
什么太子?
他回想了良晌,这才模糊记起,前两日在王二的小酒馆里,柳淮安似乎是同他说过自己是前朝太子的事。
顾西左:“......”
“还真是?”
心里猜到他没当成真事给记下,柳淮安抹了把脸,微微颔首,然后再一次同他详细说起了这个事。
“你应该知道,南楚后主楚易寒。”
在这世上喘息了二十五个年头,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完完整整吐这个名字。
她的亲生父亲,南楚后主楚易寒。
“楚后主九岁登基,在位十五年,二十六岁汝南兵败,国破已定,他自刎于沧兰殿。”
顾西左点了点头:“知道。”答罢,又有些茫然,“这些不都是咱们一起从管平文那小子口中听来的吗?”
管平文。
丞相管沛的亲孙,是京圈里颇有地位的贵家公子,也是顾西左和柳淮安的众多酒肉朋友之一。
一提起他,顾西左就想起,这人极差的酒量。
人常说,同桌举杯三巡,方才能敞开了怀,开始推心置腹的喝起了酒。
然而这位管公子,只一杯,便立马满脸通红,性情大变。
他酒量虽差,却又极爱掺和他们这些人的酒局,两三杯下肚,就开始顶着张红脸卖弄起自己的学问。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顾西左必定与柳淮安,一人抓一把瓜子,提着壶酒,像看傻子一样听他滔滔不绝。
他出身名门,地位不低,但在贵家圈里却又不怎么招人待见。
柳淮安与顾西左不同。
他们俩本身也没什么家世背景,所以从不挑剔别人。
像管平文这样有钱又喜欢抢着付账的贵家公子,他俩尤其喜欢。
管平文的爷爷管沛,是前朝老臣。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爷爷影响,他偶尔喝的太多了,一身忠骨忽显,张口闭口皆是前朝前朝。
新朝旧语,犯上不尊,
为这事,他也没少挨他老子打。
沉吟了半晌,
顾西左回忆道:“他不是说楚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但一直不得孩子吗?”
哪儿来的什么前朝太子?
“我记得他还说过,隆立十五那年,徐皇后好不容易怀了身孕,结果逢上兵败国破,后主为保皇室颜面,一剑砍死了即将临盆的徐皇后。”
“一尸两命。”
他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话音,不敢置信地望向了柳淮安。
“你.......”
“没错。”
柳淮安颔首,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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