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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二更
久儿缓缓睁开双眼,纳入一片阴冷苍茫。天地混沌,碎影缭乱,她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凝望一个方向,想将眼前无数飘动的人形帘幕拨开,想看清那片不断被遮挡的虚影,想循着沉沉梦境中依稀绵长的哀叹,去找这世间那些曾在她心里留下刻痕的身影……
她终于望见,可是却认不出。有什么破碎了,有什么逝去了,有什么不复当初,有什么永不归来。她不认得,不知道,不明白。
黑衣人早已解除她身上的禁锢,可是女孩呆呆的,忘记了该如何动。再无光彩的双目最后被一只手蒙上,黑暗再次降下时,一滴泪夺眶而出,滑下脸颊。
黑衣人抱着女孩转身离去,轮廓失真。
姬如轾与苏耐二人偷借商队掩护由北门入了城,忽觉城中气氛诡异,警惕更甚,先躲去了隐秘的地方歇息。
苏耐被放在地上,喘息片刻,忽然身躯蜷成一团,姬如轾在旁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身侧躺着的是条垂死的青虫。
那人五官也同时紧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待他逐渐恢复后,脸上竟有泪痕。
姬如轾问:“很难受?”苏耐微微点头。
“你现在这模样……是在哭?难受就会哭?”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苏耐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回答,他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烧灼,痛得发抖,然而意识却在煎熬之中愈加清醒。强烈的预感冲击着脑海,思绪已经乱成一团。
姬如轾若有所思,也是累极了,缩进墙角后逐渐撑不住眼皮,昏昏睡去。
而苏耐则在休息一会后,挣扎着站起,回首看了看身后睡得正香的同伴,抱来稻草遮住他,自己则咬牙一步步走出了藏身之地。
约莫半个时辰后,姬如轾醒来发现苏耐不在,却没起疑。二人路上说好了到寒城就分道扬镳,一个找亲人一个回家,互不耽误。只是苏耐这小子要走也不说一声,一路背他过来连个谢谢也没有,太不是东西……姬如轾心里暗骂,低头却不禁愣住,随后恼怒地掀了身上的稻草。
先前累得脑子混乱,来时根本没注意地方,此刻清醒了,发现是在城东,道路交错杂乱,他只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该怎么走,索性随便选了一条碰运气。绕来绕去终于到了市集边上,心头兴奋劲还没上来,抬眼一看,直接给吓傻了。
前面不远处那身后跟着五六个士兵,高大威严面如冰霜的男人,正是姬岳。
这瞬间姬如轾觉得老天可能在玩他。
姬岳眉头紧锁,神情阴郁万分,像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他正与随从缓步向这边走来,压抑着一腔悲愤,胸闷心痛,目光涣散,瞧见了前面的人但却没什么反应。
姬如轾发现有机可乘,刚想跑,就见姬岳脚步顿住,两眼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老爹看见自己居然能气得吐血……
随从连忙扶住姬岳,为他擦去唇边血迹。震惊之下,姬如轾全身僵硬,看着父亲走近,目光却不再落到他身上。
“爹你……”他伸手想扶他,突然被一掌打退。
“滚!”姬岳沉声道,“你回来,是还想祸害谁?你我父子,早已恩断义绝!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给我滚!”
姬如轾彻底傻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失了言语也没了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岳走远,再也没有回头。
眼帘里来往的行人挡住了视线,天空似乎更加阴暗。一场大雨无声地在头顶下起,似已将他的世界里所有温情冲刷殆尽。
为什么忽然动不了,为什么忽然看不清……
我,其实……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脱口而出,最后却随着那道身影的离去而彻底尘封。他想追上去道歉认错解释哀求挽留,可是他从来没做过这些,如今即便想,也做不到了……
人人说他桀骜不驯,说他古怪不详,以前姬如轾从来不信,如今终于明白,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混蛋。本就惹人猜疑,却更加不知收敛,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惹得姬府饱受非议,家中不得安宁,亦连累了父亲。
原来是他错了,原来都是他的错?心心念念的家,不知已因他受了多少牵连。
往日诸多议论声霎时回响于脑海,宛若巨石激起千层雪浪,记忆翻腾间,珍藏于心的流年画卷尽数失了色彩,褪为黑白……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刃刺下,扎出千疮百孔。可是任凭内心天翻地覆,他能做的也只有死握拳头,顶着略带狰狞的僵硬面孔,因释放不出痛苦而被逼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起,头痛欲裂,最终实在忍受不了,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不能回去,他回不去了……
终究没能放声发泄,终究没有一滴泪落下。
姬如轩从来没有笑过,而姬如轾从来不会哭泣。
身体仿佛在惩罚这种状态下的他,痛楚难以平复,反而愈加剧烈。逐渐的,他微微颤栗,口中已弥漫出血腥味。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冒出一声讥笑,惊得冷意攀上后颈,瞬间打破内心囚笼,释放了煎熬的人。
姬如轾对危险异常敏锐,登时已进入戒备。他回头看去,是申由和随从们。
曾经因为打了那位申何少主,姬如轾被姬岳拎去申府训过一顿,当时这位家主在场,因而认得。
脑满肠肥的申统领故意踮着脚眯眼向下瞧他,以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哎呦,这是哪里来的丧家犬啊?怎么?没肉吃,馋得只能咬自己啦?”说罢与随从们笑得前仰后合。
姬如轾眼神霎时阴冷起来,慢慢放下咬伤的手臂,直觉这人不怀好意,没有轻举妄动。
申由打量了他一会儿,笑容意味不明,大摇大摆地出几步后偏头吩咐亲信两句,又回头瞅了瞅那边站着的小子。
姬如轾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心道不妙,不等他们有何动作,撒腿就跑,往后一瞥,果然申由的几个侍卫追了过来。那老家伙必然是还想替他儿子出气,或是趁父亲萎靡不振时借他落井下石!
他瞅准人群密集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扎进其中,俯身消失,旋即闪入小巷,乱绕许久,已将追兵甩开老远,气喘吁吁地抬眼一瞧,却发现自己不慎钻了条死胡同,忙手脚并用地爬上墙,看都不看就跳下去。
“开玩笑……老子逃跑连一帮山匪都抓不住,还能让你们这几个给逮着不成?”
如轩拉着莫为到处寻久儿的踪影,即使腿脚酸软也绝不停下脚步。管家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一不留神给丢了,也不知那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寒城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们此时走在城中央大道上,莫为手心出汗,满面愁容,越寻越觉得希望渺茫,再找下去恐累坏了如轩。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劝自家小姐,放慢脚步,将女孩轻拉来自己身边:“轩儿,你身子——”
如轩并没转过身来看他,管家的话被一声惊叫打断。
“呃……啊!”她指着远处,莫为顺着看去,只见人群散开,久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街上。
找着了!
二人大喜,管家想要抱起小姐,却被挣开,如轩像离弦之箭般窜出去,几近飞奔。
“哎!慢点!”莫为吓一大跳。从没见自家小姐如此兴奋,可见是把那女孩当成亲妹妹了,他也赶忙过去护着,街上这么多人,要是丢了小姐那还得了?
久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直到如轩进入她的视野,才歪了下脑袋,恢复点生气。
她朝着如轩,开口叫了声:“哥哥!”
就在此时,离久儿还有几步远的如轩觉出异样。
她好像忽然间被什么圈禁起来,脚下还在跑动,可是根本无法靠近,隐约看见久儿身后不远处有个少年的身影冒出来,又转瞬即逝,紧接着四面八方涌出诡异的浓雾,竟能封闭视听!
莫为在她身后,见小姐停下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询问几次却无回应。如轩似乎听不到他说的话。管家惊慌,再看前面,刚才还在那里的久儿竟然不见了!
如轩感到自己宛若从另一个世界被放归现实,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而此时,本已近在咫尺的人却再次消失。她跑不动了,泪眼婆娑地扯住莫叔求他带自己再去找找。
莫为走到现在也是浑身不适。比起久儿,他更担忧自家小姐,想尽快领她回府,但见她这般焦急,于心不忍,最后还是不顾腰痛,抱起如轩。
视野豁然开阔不少,女孩伸着脖子四处眺望,盼着能寻见一点踪迹。
在他们身后,有道黑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远看像个穿着斗篷的人,但靠近则可发现,斗篷下并无实体,仅有团黑雾,从中浮出双漆黑的眼睛,将眼前一幕收入眸中,继而转往别处。
黑衣神秘人立在墙后,可怖的双目忽而映出坐在管家肩上的如轩。他不清楚为什么久儿会管这个女孩叫哥哥,害他方才动手,如今怕是已经打草惊蛇。
黑衣人缓缓握拳,神情阴森可怖,怒意溢出紧皱的眉头。
“那个女孩不是哥哥,快去找你的哥哥!”言罢,将手里的女孩再次推出去。
久儿于是又出现于行车大道之上,只是此时如轩与莫为已走远,来往的行人似风沙刮乱了她的视线,也乱了心绪。女孩满目茫然,孤零零一人沿路慢寻。
“哥……”软软糯糯的声音脱口而出,充满委屈与期盼。
她冷,她害怕,她想见他……久儿突然站定,用脏手抹去满脸泪水,也把一张小脸抹黑了。
她再也不哭,再也不闹了……你能回来吗?能来带我走吗?
“苏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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