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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们俩选了个亮堂的地方蹲着等候天明,彼此扯东扯西侃天侃地,就是打死不提鬼神。
夜深不言灵,大家都懂的。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这天才渐次亮了起来,林卷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俨然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他俩一块儿进去墓林,严歇忱跟着林卷七绕八绕,终是在山腰找到了云拂烟的长眠之所。
他本是想说自己在一旁小路上等着林卷的,不过林卷却说没关系,要他一同前往。
他二人在墓前停下,林卷烧了纸钱点了香蜡,前前后后好一番忙活,待到最后才一掀衣袍,郑重地跪了下来。
不过他却同严歇忱说云拂烟不是不明理的人,要严歇忱不必拘礼。
林卷端端正正地磕了六个头,直起身时忍不住笑了下:“云姨,我从前年少,曾大放厥词,说此生林卷之膝,永远只跪天地君亲师,现在想想,那哪儿能呢,以后我成婚,不是也得有一遭夫妻对拜么?”
“不过云姨,我跪您也是没跪错的,您对宣帙之恩,宣帙此生不忘。”林卷徐徐道,“今日霜白不在,我也把他的那一份一同向您磕了,虽说我抵不了霜白亲至,但您也不许介意,您从前自己说的我同您亲儿子也没差,我心里记住了这话,您可不能不认。”
“而霜白现在虽算是背井离乡,但他在黛城也很好,不至于卷进我辈恩怨之中,而且我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告诉过他,他是应该要好好生活的,所以云姨,您不必担心他。”
“当然您也不用担心我,您知道以我的性子,必定是吃不了亏去的。”
此时林卷偷偷瞟了严歇忱一眼,只见他一脸端肃坐在一旁,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或是不尊重的意思。
林卷心里默默补充,而且我也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他特别好,也特别厉害。
随后林卷又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严歇忱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林卷这几年同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至少不至于让林卷落了一个孤苦伶仃的结局去。
眼见着天大亮了,林卷念着严歇忱还有事,便同云拂烟告了别,他兀自收拾了一下纸末香灰拿去倒,暂留严歇忱一个人在墓前。
严歇忱见他的背影转过弯不见了,深深地朝墓碑拘了一躬,行的也是正正经经的晚辈礼,他道:“云夫人,我是严歇忱,算是宣帙的夫君,我知道这个名分来得不伦不类,宣帙或许也并不认可,但我心里是认的。”
“说来也不怕长辈笑话,自我十五岁遇见宣帙那年起,那才算是我敞亮人生的开始,我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同样成为宣帙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但宣帙在我这里,就是我此生的归属,我会一辈子敬他、爱他,没世不渝、之死靡它。”
严歇忱说完抬头,正巧看见林卷倒完香灰回来,正在冲他招手,严歇忱冲他点点头,复又冲着墓碑行了退礼:“云夫人,晚辈告辞。”
回城的路上林卷扯着严歇忱的袖子,好奇地看着他:“你同我云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严歇忱无辜道。
“哼,骗子,我回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你嘴巴在动。”
“你看我嘴巴干什么?”
“我……”林卷一时被问住了,不过他可不怵,直白道,“红艳艳的我看看还不行了!”
严歇忱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偏回头掀起眼皮撩了林卷一眼,方才笑道:“行,你尝一下都行。”
“我尝……!”林卷推着轮椅的手一顿,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臊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林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终是说出了那句他憋了好一阵子的话:“严饮冰,你怎么越来越骚了?”
“…………”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尬撩?
严大人心里苦,严大人想进步。
可还没等严歇忱再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硬话,林卷就指着前面在稻田里劳作的人说:“他们这么早就出来割稻子了么?”
严歇忱随之望去,果见大片金黄的稻田里间或浮起几个人影:“现在秋收季,务农的是要忙些。”
“不过我看他们还挺高兴的。”林卷远远望着,摸着下巴道,“莫非这就是丰收的喜悦?”
“……是吧。”严歇忱眉目一转,似是想起什么,冲林卷道,“我们过去看看。”
林卷以为他要顺势勘察民情,于是很干脆地就应了:“行。”
他们顺着田埂走,待走近的时候正巧遇见几个人在田边喝水歇息,那些人见他俩远远过来,大笑着热情招呼道:“两位小官儿是来看新鲜的么?正巧我们新收稻子,还没干晒过,谷粒特饱满看着特漂亮!”
严歇忱接了茬,顺势就同这几个人聊了起来,林卷听他言语往来,发现严歇忱对这些作物的习性什么的都挺了解,而据他所知,严歇忱一直也是世家长大的孩子,不说五谷不分,但也不至于这么了解。
这样看来,其实紫玉京中人对严歇忱的评价也实有偏颇,他这样,哪是什么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掌司史大人,就冲他这份亲力亲为的心,只怕许多人都得叹一声自愧不如。
严歇忱说了半天,后又夸道:“这稻田这么宽敞,大哥你们可真厉害。”
那大哥得了夸心里高兴,哈哈大笑道:“还行还行,整个南阳,就属我们庄子上田地最多收成最好!”
严歇忱得了话头,顺势说:“那是真厉害!不知道大哥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大概能有多少?你看我这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粮食。”
林卷本以为这种问题不太好问,谁知道那大哥嘴巴一张就很干脆地给了个数,他也不知道那有多少,但貌似是很厉害的样子。
“全南阳得有三分之一的稻米都得从咱们这儿出。”不过顿了顿,那大哥又说,“不过说实话,南阳水土一般,不然这收成还得翻一番,粮食也卖不了这么贵。”
严歇忱连声应着,心里却渐渐有了计较。
若说林卷一开始还不知严歇忱有此一谈的目的为何,听到此处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不然也枉费他在濯州跟着严歇忱混那几天。
果然,他们回城之后,严歇忱便直奔郡守府,一行人进入账房就开始查。
着重查的就是去年南阳同濯州那一场钱粮交易。
不过这南阳郡守可比濯州郡守争气多了,见严歇忱他们这么大的阵仗,也没有丝毫慌乱,像是认定了什么事一般。
林卷心想,真不愧是阮家的人,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见着堂堂掌司史,还是在要被翻出些老底的情况下,竟然也丝毫不怵。
对了,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林卷在南阳待了这么多年,幼时又同阮红妆走得这么近,所以他有幸知道,这南阳郡守实则本家是阮家,靠着的就是阮太尉。
现在或许还得加一个太子殿下。
若严歇忱近日追查的这桩事同他真有什么联系,那就几乎不可能同他背后的人毫无关联。
林卷此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想必段陵也是不知道的,不然以段陵狠绝的作风,怕是早就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捅出来了。
不过反正目前局势同他们都没甚关系,所以林卷决定先静观其变,但若是对头能因此倒台,那自然再好不过。
严歇忱有备而来,很快就翻了一本帐出来,叫各位大人过目之后又传到了南阳郡守手上,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皮笑肉不笑道:“郡守大人解释解释,这笔账怎么来的?”
南阳郡守冷静地拿起账本看了一眼,随后镇定道:“去年濯州大旱,从南阳收粮,这笔款是濯州流进来的。”
严歇忱闲闲倚在椅背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又问:“那钱款呢?”
“回掌司史大人,从去年到今年,南阳大路、商铺、城墙等的修葺建设都免不了用银子,下官自认分配周到,大人可以一一查看。”
“不用,我就是个外行看热闹,哪儿看得了这些。”严歇忱哼了一声,心想你他娘的做好账让我查,查得出个鬼,他之后话锋一转,“那行,那我还想问问,你们去年拨这么多粮食去濯州,按拨去那个量,价钱比平时市价低了得有六成吧?不亏得慌么?”
南阳郡守闻言官方道:“大人说笑了,大夏子民一体同心,濯州一方有难,身为邻郡的南阳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哪儿有亏不亏的道理。”
严歇忱眼皮一抬,眉眼之间很是有些犀利,咄咄逼人道:“郡守大人倒是深明大义,反显得我斤斤计较不成体统。不过就是不知道郡守大人有这份心,又哪里来的力呢?”
“不要同我说南阳粮米充足,你们足不足、一年产多少、够不够人吃、拿得了多少出去,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南阳郡守听到这里方才一愣,似是没想到严歇忱能了解这么多,他根本没得过消息说严歇忱什么时候调查过这些。
他稍稳了稳心神,继续禀道:“南阳收成不多,但年年有余粮,匀到濯州去的,虽然有些是老米,但对于当时的濯州百姓来说,应当也是聊胜于无。”
“不过此事却乃下官处置不当,当时只念着解濯州燃眉之急,却忘了顾虑其他的。”
严歇忱听他如此辩解,心里不禁一阵冷笑,不过他确实也没有有力证据可以发落于他就是了。
他拂袖哼了一声,做足了大人物的姿态,却是没有真正发怒。
这还远不到时候。
他就不信他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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