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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时,见花不见叶(二十六)
立春以后,离赵氏夫妇葬礼的结束也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彗星和赵容真在葬礼之后,就没有再见,因为还没到在服丧期的一个月,赵容真和章玮也没有来上朝。彗星一改平时的习惯,让仆人们把明清宫里所有红色的装饰都摘下来,暂时也让再挂上去,而自己每天的穿着不是白色的,就是灰色的,或者是黑色的,明清宫里的人也都知道赵容真的父母都归西了,但自己的主子每天也好像过着服丧的日子,不哭也不笑,吃得也很少、很素,虽然对于两个人的关系,他们多少也有点猜测,但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断定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否则传出去就是死罪。
开春后没几天,忠义也从宫外回来了,他风风仆仆地回到明清宫后,忽然有种是不是走错宫的感觉,宫里没有半点红色的装饰,忠义还特意跑到宫外,宫门上面的牌匾的确写着“明清宫”三个字,从里面走出来要出去的侍女见忠义回来了,还呆呆地看着宫门上面的牌匾。
“公子,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宫里……怎么了?装饰怎么都变了?”忠义低下头,问着侍女。
侍女叹了口气,“赵将军的父母去世了,殿下从葬礼回来后就让把宫里的装饰都摘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对于赵容真的逃婚、赵氏夫妇的突然离世忠义还是有所耳闻的,因为自己的父亲还在患病中,所以即使收到了赵容真让人送过来的葬礼的请帖,忠义也没有去成,只是让人送去了自己的一封亲手信,也都是些安慰的内容。
忠义知道赵容真逃婚肯定和彗星有关系,但赵氏夫妇的离世的确让忠义有点冲击。
不知道是不是方丈给的护身符起了作用,父亲经过几次“危险情况”过后,身体竟一点点有点恢复了,忠义见父亲的情况有好转,这也才回宫来。
从侍女那里打听到彗星正在书房里,忠义放下行李,衣服都没换就去了书房,他没让侍女通知彗星,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的确,忠义一出现在书房,彗星脸上的确显出一丝惊讶,从座位里起来,拉着忠义转了好几个圈,才真的确定忠义真的回来了。不过让忠义更惊讶的是,彗星身上的红衣被一身蓝灰色的衣服所取代,人好像瘦了很多,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唯一没变的——就是腰间依然挂着那个绿松石。
“殿下……你怎么……”当彗星停下来的时候,忠义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彗星,连书房里都已经没有了红色的装饰。
“我怎么了?”微笑的彗星拉着忠义到榻上坐下,唤侍女上热水。
坐下的忠义左瞅瞅,右看看,真的不习惯彗星和房间没有红色的相衬,彗星的笑容虽然温暖,但却很空洞,没什么实质内容。
忠义的目光又回到彗星身上,“殿下,怎么把明清宫的布置都变了?”
“李大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没?”彗星一边泡茶,一边直接跨过了忠义的问题。
“已经有好转了,方丈的护身符还真灵……不过殿下……”
“那就好……那就好……早知道方丈的护身符这么灵……”彗星像是在跟忠义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手里泡茶的动作也停了,然后眼神放空地看着茶壶,忠义小心翼翼地看着彗星。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忠义的手在彗星面前晃了晃,召回了彗星的注意力,彗星“醒”过来,就继续把茶水倒完,冲忠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忠义啊,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儿,这茶……你自己慢慢喝吧。”说完,彗星就从榻上下去,径自走出了书房。
“殿下……”忠义只能在嘴里叨咕了一句。
这次回来,彗星的变化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赵容真有了什么问题?
下午,忠义跟明清宫里的人打听了一下,大概知道了赵容真逃婚后就来了宫里,膝盖受伤和在明清宫住了两个多月的事情,也知道了彗星从葬礼上回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每天虽然都还在写乐谱,但不再教孩子们弹琴了,说是太累了,很多大臣对此也有些怨言,但只不过不敢直说罢了。
晚饭时间,若不是忠义去叫彗星,彗星晚饭都不想吃了,忠义好说歹说才把彗星从卧室里拉出来,晚饭前,忠义让御膳房做了点彗星喜欢吃的东西,但彗星也只吃了几口,就说没胃口离开了,忠义只能无奈地让侍女把一桌子没怎么动的饭菜都收拾下去了。
立春之后,天气越来越好了,但明清宫却依然像冬天一样冷清。韩庆因为这阵子都忙于与金国边境之争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也没来过明清宫,之前韩庆时不时地来明清宫,还会带来些外面的事情,但韩庆一不来,明清宫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外面的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后来,忠义回来几天了,彗星都是兴致不高的样子,赵容真也不像之前一样来得那么勤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来过。忠义好像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所以在一日午饭后,忠义跟着彗星去了书房。
彗星坐在桌子前写乐谱,忠义也没打扰他,只是在一边帮他研墨,但彗星似乎感觉到了忠义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所以没写多少就停下来。
“不写了么?”彗星的停下来让忠义有点奇怪。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彗星抬起头,略带疑问地看着忠义。
“……是。”忠义定了定心,应承下来。
彗星也似乎知道忠义想问什么,所以,还没等忠义问,他就把忠义离开这段时间自己和赵容真所发生的事情都讲出来,过程很简单,但记忆却足够深刻。
“……我是个很坏的人吧?让容真为了我,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彗星的嘴角挂着可怜的微笑,眼角却滑落下比那微笑更可怜的眼泪。
“殿下,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如果真如孟先生所说,您和赵将军是宿命的话,那赵老将军和夫人也是命运的选择……您也不需要太过自责,忠义从9岁就跟着您跟到现在,您是什么样的人,忠义最知道,您和赵将军都是无心的,你们……只是想要只属于你们的天长地久……”
忠义听完彗星对于从他离开后的生活,只能感叹人生无常,仅仅三个多月,对于彗星和赵容真而言,就好像经过了几年一样,或许,几年也遇不上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多。
日子过得比翻书还快,很快,就到了五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刚刚过了服丧期不久的赵容真没有在府中多带些日子,就又要和章玮开拔了,因为金国的战书已经鸿雁传书到了,韩庆知道,这次不仅仅是边境问题这么简单了,战书中还提及了被赵容真一箭射死的任强将军,这次,算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韩庆派去金国的探子回来报告说,这次战役中,统领金国大军的将军是一个叫陈远的人,他跟任强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受训的,论能力跟任强不相上下,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要强过任强,一直是金国的“秘密武器”,这次金国派他出兵,是抱着必胜的心态下的战书。
出征那天,韩庆依旧给赵容真和章玮送行,已经两个月没见彗星的赵容真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不是不想见彗星,而是他的心里没法过父母那关,他也能理解彗星为什么这两个月来也一点消息都没有,或许,在他心里也跟自己一样吧。
如果日子就这样下去,两个人就这样音信全无一辈子也说不定了。
直到韩庆送两个人出宫,赵容真也没看到彗星,可赵容真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穿着灰色外衣的人躲在和政殿一根立柱后面看了他一早上,知道他出宫了,再也看不见了为止……
等赵容真出了宫,三天后到达营地,韩庆等来了赵容真从营地发来的一封信,说自己和部队已经到了营地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战役了,韩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赵容真这次能凯旋。
韩庆看完信,把信折好放在了一边,孟庆欢端上来一碗汤药,看着韩庆喝下去后,孟庆欢收拾了碗,让侍女端了下去,自己仍旧站在韩庆的桌边,微微低着头。韩庆打量了一下孟庆欢,或许是因为自责,孟庆欢这两个月变得沉默了好多,人也消瘦了许多,他站在桌边,不肯走的样子告诉韩庆,他有话要说。
“怎么了么?”韩庆见孟庆欢不说话,便主动问起。
“……皇上,庆欢想回家了。”许久,孟庆欢才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韩庆,一如刚刚进宫时,跪在地上的他看着韩庆时清澈的目光。
韩庆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怎么……这么突然?”韩庆对于孟庆欢的决定感到很突然,尽管孟庆欢会离开宫里是早就知道的。
“……皇上,对不起……庆欢自私了……”孟庆欢低下头,慢慢地跪到地上,给韩庆磕了个头
韩庆坐在座位里没动,心如刀绞。
自从孟庆欢进宫以来,孟庆欢只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向他磕过头,这是第二次,因为韩庆特许他可以不用像别人一样。
“想什么时候走?”待孟庆欢站起来,韩庆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着。
“……后天,可以么?”孟庆欢抬起婆娑的泪眼,嘴角却尽量向两边扯了扯。
“……随你吧。”
“谢皇上。”孟庆欢躬了躬身,头也没回地退出了韩庆的书房,关上门。
韩庆瘫坐在座椅上,回忆起和孟庆欢相处的种种,安静看书的孟庆欢,认真医病的孟庆欢,淡然微笑的孟庆欢,负疚自责的孟庆欢,静静睡着的孟庆欢……
各种各样的孟庆欢在脑海中浮现着,韩庆的嘴角不禁上扬着,但最终敌不过眼泪的侵袭,用力的捂着嘴呜咽起来。
而此时的孟庆欢正站在门外,听到屋里时有时无的哭泣声,最终,也掩面离开了。
晚上,韩庆和孟庆欢依然坐在一起吃饭,但谁也没问对方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两个人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
“皇上……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不在的时候,您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定时吃我开的药,这样才能保证头疼症不会复发。”孟庆欢快吃完的时候,才开了口,口气好像只是出宫一趟,还会再回来的样子。
“那复发了怎么办?我能到哪里去找你?”韩庆挑眼看向孟庆欢,见孟庆欢低着头,又继续吃着饭,但注意力却在孟庆欢身上。
“只要皇上按我说的做,就不会复发。”
韩庆顿了一下,最终扔下最后的小半碗饭,起身离开了,刚走几步,又被孟庆欢叫住了。
“皇上还要遵守对我的承诺……”韩庆回过头,孟庆欢也没有勇气说下去。
“我只说过我会考虑,你不是要离开么?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那冷漠的语气,是孟庆欢从来没有听过的,说完,韩庆就离开了,只剩下独自叹气的孟庆欢。
晚上,就寝时间。
孟庆欢想了一晚上要不要去韩庆的寝室,他的被褥和枕头都还在那里,最后,他还是决定去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到韩庆寝室的时候,侍女正在帮韩庆更衣,他看了一眼孟庆欢没说话,“皇上,我来取我的枕头和被褥。”等侍女们都走出去,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孟庆欢才缓缓地开口,说完,就走到床边,弯腰收拾着自己的被褥,还没等收拾完,后背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收纳进去,孟庆欢也停下了,挺直了腰板,身后的人把下颚垫到孟庆欢的右肩上,“……皇上……”
“不走不行么?”和刚刚冷漠的语气完全不一样,一直高高在上的韩庆几近央求地说着,孟庆欢的心瞬间软下来。
“……皇上不是让我自己决定么?留在宫里,要面对彗星殿下,还会面对赵将军,我对他们有愧……”
“现在彗星很少到我这里来,你也不会去明清宫,容真在外打仗,他们两个你谁也见不到……”
“皇上想让我躲着人过日子么?而且有一天……皇上也是要成亲的……”
“你在我就不成亲……”
“那我又成了什么?国家的未来要在我的手上断送么?”
“二弟、三弟他们都有孩子啊……”
“皇上!”孟庆欢松开韩庆环抱在自己腰上的双手转过身,面对着韩庆,正色地看着温柔地看向自己的人,“您才是皇上,您的血脉才是国家继续下去的理由!还有……您能为我想想么?在彗星殿下和赵将军之后,您还想要我对谁背负多少愧疚呢?”孟庆欢的声音从一点点激昂变得失落下来,他的话其实韩庆都想过,关于国家,关于孟庆欢。
可韩庆就是想任性一次,他也想赌一次——孟庆欢会不会也任性地留下来。
孟庆欢的话让韩庆瞬间明白过来,他们两个人都不会是任性的人,一个没有资格任性,一个不给自己机会任性。
他们,始终不会是彗星和赵容真。
“庆欢啊,我不是不替你着想,彗星说得对,这宫里给你的束缚太多了,你本来就不属于宫里,所以后来我才让你自己选择,而我也知道,你十有八九会选择离开这里,我只是不甘心你会离开……”韩庆笑中带泪地看着有点惊讶的孟庆欢,他抬起右手,轻轻地点了孟庆欢的额头一下,“我现在倒有点怨彗星了,他为什么要把你找来呢?为什么不是别人……”
“皇上……”孟庆欢等不及韩庆说完,就紧紧地环住韩庆的腰,紧得两个人都不能呼吸了。
“……今天晚上你可以不叫我‘皇上’,叫我‘韩庆’吧。”
孟庆欢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微笑的韩庆。
“叫我的名字啊,这可是谁都没有权力。”
“……韩庆……”孟庆欢诺诺地低声念了遍这个熟悉的名字,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又觉得陌生。
“嗯。”
看着韩庆慢慢接近的脸,孟庆欢没有躲,反而闭上眼睛,享受着韩庆带给他的风暴与颤栗,温柔与疼痛,还有激情时血液带来的温暖和激情褪去后血液带来的微凉……
第二天,孟庆欢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在天空中照耀了,韩庆已经不见了踪影,应该已经去上朝了。孟庆欢轻轻抚摸着身边已经冷却的床铺,那上面似乎还带着些那个人的体温,孟庆欢把头靠在韩庆的枕头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韩庆……”
等韩庆上朝回来,孟庆欢已经不在自己的卧室了,他又去了孟庆欢的房间,但孟庆欢还是不在那里,问了侍女,才知道孟庆欢去了书房。韩庆挪步到书房,见孟庆欢在桌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孟庆欢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就抬起头,见是韩庆,就有点慌忙地把桌子上已经写了点什么的纸收起来,塞进袖子里。
“在写什么?”韩庆好奇地问着,孟庆欢站起来,苦涩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但孟庆欢的眼睛出卖了他,韩庆也明白了,那纸上可能是孟庆欢想留给他的话,所以韩庆没有再追问。
午饭后,韩庆其实想再跟孟庆欢多呆一会儿,但赵容真在边境的战事已经打响,韩庆还需要跟大臣们商议打仗的事情,临走前,他拉着孟庆欢的衣角,“你不会早走吧?”
孟庆欢摇了摇头,“不会,我等您回来一起吃晚饭。”韩庆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而会议一开就是一下午,韩庆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想孟庆欢的事情。孟庆欢把上午没写完的信继续写完,看了好几遍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把信放在信封里,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东西。
等韩庆回到和政宫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天际,一进客厅,就看见孟庆欢已经坐在餐桌前笑盈盈地等他,就好像之前的每个晚餐前一样,而孟庆欢也不是明天就要离开这里的人。
像平常一样,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晚饭,然后也像平常一样,度过一个“普通”的晚上,他们都不把心里的不舍放在脸上,只藏在心里。
韩庆只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可终究,时间还是悄悄流逝过去。
孟庆欢熄灭了蜡烛,摸黑上了床,两人依旧抱在一起,却不带任何欲望。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么?”黑暗中,韩庆的声音低低响起,许久也没得到孟庆欢的回答,他以为孟庆欢睡着了,就侧头看向孟庆欢,孟庆欢却张着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自己,好像要在自己脸上盯出来个洞,“怎么了?”
“出宫后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皇上都别问好么?离开这里,我的一切都跟这里无关了。”孟庆欢翻了个身,背对着韩庆。
“会回家吧?”韩庆仍然不放弃地问着。
“……或许吧。”
“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孟庆欢的答案让韩庆有点恼火,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孟庆欢的计划,如果实在想念孟庆欢,韩庆想还会有个地方能找到他,彗星和忠义都知道他住哪里,起码他还有人可以问。
“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皇上也别问我会去哪里,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孟庆欢不是没想好去哪里,他只是不想让韩庆再找到他,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韩庆没有再问,只是把手搭在孟庆欢的腰上,收紧,再收紧。
“睡吧。”
随着夜的加深,孟庆欢一直都没有睡实,午夜后,孟庆欢感觉身后那个人呼吸均匀了,手臂上的力道也轻了,孟庆欢轻轻地移开韩庆的手,然后慢慢起身,下了床,披上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韩庆的房间。
孟庆欢站在院子里,环顾着这个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到处都是和韩庆在一起的记忆,欢笑的,安静的,甚至悲伤的,孟庆欢想到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一走了之,自己可以依靠在宫里的记忆生活下去,可时间长了,记忆也总会有模糊的部分。
但韩庆永远都要生活在这个充满他们记忆的地方,那些记忆都会历历在目,永远不会消失。
或许,韩庆以后的生活会比自己更难过吧。
想到这里,孟庆欢只能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说了声“韩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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