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下午两点多，开颜接到了左林的电话，叫她下楼出发。

　　明明电话那头左林的声音完全没有什么异样，但她愣是觉得听到了柏剑书和汪剑宏在电话那头窃窃私语的声音。

　　开颜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在宿舍磨蹭。

　　凌娜看不过眼，把她轰出了门。

　　边下楼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等走到一楼的时候，开颜停下脚步，被自己的神神叨叨逗笑。

　　在紧张呢？

　　不就是被柏剑书和汪剑宏看见坐在陌生男孩的自行车上吗?

　　即使是自己一不小心抱着人家的腰，还不凑巧地把脸贴到了人家背上……

　　想到这，开颜稍稍心虚了一下，很快又挺直了腰继续安慰自己：那也没啥大不了啊，又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左林又不是自己男朋友，难道还怕柏剑书和汪剑宏回到宿舍打小报告？

　　稳稳地做好了心理建设，她脚步轻快地出了宿舍楼。

　　（二）

　　柏剑书和左林站在三号楼外的晨园路口等叶开颜。

　　柏剑书半侧着身子，两手插在裤兜里，肩膀靠在路边的梧桐树干上，摆出自认为最潇洒的姿态。两只眼睛，紧紧跟随路过的各色女生的背影，东瞧西看，很忙。

　　左林双手交叉，交叠在脑后，头靠着梧桐树干，远远地看着宿舍楼的方向。等了又等，终于看见叶开颜蹦跳着走来，马尾一晃一晃。他用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开口：”看来小猫今天心情不错。”

　　柏剑书听到，分神看了看宿舍楼前的小道，然后又把视线转向刚刚看着的一个窈窕背影，很随意地答：“上午那个载着她的男生看起来挺养眼。”

　　左林眼睛微眯，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开颜背着一个小背包，小跑着来到了两人眼前，看见柏剑书对着某个女生背影两眼冒小星星的样子，哈哈笑：“熊哥，需要我去帮你要电话号码吗？”

　　柏剑书挪了一下肩膀，视线仍紧紧跟随，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无所谓：“不要，我看看就好。”

　　左林将重心从梧桐树干上撤离，站直腰，抬手扫向柏剑书凌乱的头发，笑骂：“出息！”

　　柏剑书赶紧缩头弯腰，向旁边躲闪，嘴里笑：“就看看，又不收钱，你别管我。”

　　开颜被两人逗得笑。

　　拿柏剑书没辙，左林笑瞪他一眼，转身率先往北门方向走。没有跟开颜打招呼。

　　开颜紧跟其后，问：“我们怎么去？坐公交车还是走路？”

　　左林脚步微微一顿，马上又恢复正常的频率继续前行，头也不回地答：“骑自行车过去吧。”

　　骑自行车？

　　开颜狐疑地回头，瞪视跟在自己身后的柏剑书。

　　柏剑书无声地呲牙向开颜笑，两指交叉，在自己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开颜冲柏剑书扮了个鬼脸，悄悄扬起拳头，比了个敲头的动作，然后利落转身，继续跟在左林身后往北门租车办公室走。

　　（三）

　　北门门卫室旁边，就是学校自营的自行车租赁处。

　　小小的一个房间，紧挨着门卫室。门经常是锁着的，有一个大大的窗口开在面向校道的方向。负责租赁登记的大叔，就坐在这个小屋里通过这个窗口给学生们办理租车手续。

　　在窗口侧边，挂着一个小黑板，用白色的粉笔，写着租车的价格：一小时内租金五角；三个小时内租金一元；超过三个小时，不到十二小时，租金三元；隔天还车，租金五元。

　　这个价格，即使是对学生而言，也算是很便宜的了。

　　不过呢，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的自行车都缺乏保养和维修。很多的车看起来灰蒙蒙脏兮兮的，颜值非常低。偶尔有一两辆干净一些的，往往一大早就被抢租出去了。

　　三个人下午才来租车，可想而知，剩下的车都比较破旧了。

　　左林到租赁窗口办理租车手续。登记表格的时候，回头看了柏剑书和叶开颜一眼，问他们：“租几辆？”

　　柏剑书举手回答：“我一辆。”

　　左林把视线转向叶开颜。

　　开颜看了看左林，又看了看小屋旁边放着的那些自行车，有些迟疑。

　　左林看她不回答，直接回头填表，替她做了决定：“我载你吧。”

　　柏剑书低咳一声，低下头去，双肩可疑地微微颤动。

　　开颜瞪了柏剑书一眼，故作淡定，用轻松的语气答：“哦，也行。”

　　（四）

　　登记了学号，交了二十块钱押金，左林抬头看了看小屋旁边的自行车。都差不多破。倒是省了挑拣的时间。直接让租赁处的大叔随机给出两把钥匙。

　　一把递给柏剑书，一把拿在自己手里，左林低头根据钥匙上吊着的小编号牌找车。

　　开颜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左林从灰蒙蒙的车堆里牵出一辆凤凰单杠。

　　柏剑书很快也找到了他那把钥匙对应的车，也不细看，直接跨步上车，招呼左林和开颜：“走吧。”

　　左林也抬腿上车。

　　开颜赶紧跟上，两步走到左林车旁。

　　左林扶着车把，回头看她：“我骑着你能上车吗？”

　　小时候顽皮，经常跳叶爸爸自行车后座。追坐一部慢慢骑行的自行车，对开颜来说，一点难度也没有。所以，她很自信地点头应：“能！”

　　见柏剑书等在旁边已经准备好要出发，左林也不废话，直接一蹬脚踏，缓慢往前。

　　开颜慢跑两步，伸手搭上左林骑着的车尾，左脚轻轻一点，跃上车后座。

　　（五）

　　“哎呀！”惊叫声突兀响起。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左林只感觉到车尾受到一股冲力后车身一轻，然后就听见了开颜的惊叫。

　　他诧异地刹车回头。

　　只见自行车后座的铁架子，跟座包相连的两个支点断裂了，歪歪斜斜地挂在半空。

　　而叶开颜，跌坐在了地上，满脸通红，不知是吓到了，还是陷入了羞窘。

　　左林难得地愣在当场。

　　柏剑书把自行车一扔，跑过去扶开颜：“小猫，没事吧？没摔着吧？有没有哪里疼？”

　　开颜呆呆坐在地上，有点懵。

　　从车座上摔下来是瞬间的事，尖叫也是出于本能，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跌坐在地上了。疼倒是不疼，可是，周围这么多人见到自己这样狼狈地摔下来，真是丢人啊……

　　出糗的动静太大，有不少学生驻足停看，渐渐有围拢过来的意思，连租赁处的大叔也打开他小屋的门走出来了。

　　左林已经快速回过神来，当机立断，把自行车往赶过来的大叔手里一塞，拦住了他也挡住了正在围拢过来的路人：“没事，我们来处理，不需要大家帮忙，谢谢。”

　　租赁处的大叔伸长脖子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孩，见她红着脸低着头，也猜出她的窘迫，很善解人意地做了选择：“那行，你们自己处理。”推着自行车转身回租赁处：“这车我们修，你一会来换一辆。”

　　左林匆匆应了声：“好。”然后快步走到开颜身边蹲下。见她还直愣愣地低头看着地面，有些担心地倾身与她平视，略带着急地唤她：“小猫？”

　　左林的声音让开颜回过神来，抬头看，见身边只围着左林和柏剑书，松了一口气，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冲左林低嚷：“我以后再也不要坐你的车了！”

　　左林见开颜回过神来，心里一松，恢复了惯常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笑着调侃：“明明是自己太重了，还好意思怪车不好？”

　　羞窘什么的，成了浮云，开颜瞬间有些咬牙切齿，伸手就推了左林一把：“你才太重了呢！”

　　左林没有避开，顺着她的推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视线落在开颜怒气冲冲的脸，哈哈大笑。

　　坐在地上的人，成了两个，尴尬仿佛也减了半。开颜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下来，手脚麻利地从地上坐起，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尘土，同时伸出脚尖轻踢还坐在地上的左林，笑嚷：“起来！”

　　左林很闲适地坐在地上，仰头笑看开颜虚张声势的颐气指使。

　　柏剑书冲左林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左林冲柏剑书摇了摇头，眼中掠过恶作剧的光芒，半直起腰，快速地伸手一把搭上了开颜的小腿。

　　小腿肚一暖，开颜吓一跳，抽腿就想往后撤，奈何左林用的劲不小，挣扎了一下没能退开。

　　柏剑书在旁呵呵笑，挽着胳膊看戏。

　　左林假装没有听见柏剑书的笑声，冲开颜露出一排白牙，脸不红心不跳地手上稍稍一用力，把自己拉了起来。

　　虽然穿着长裤，还是能感觉到左林站起来的时候掌心的热度从自己的小腿肚往上划到了膝盖侧。男生和女生之间，偶尔碰到肩膀、胳膊之类的，可以看做是无心之举；但，如果握到小腿、摸到膝盖什么之类的，那就绝对是实打实的挑衅（戏）了。

　　开颜磨牙怒瞪站在自己眼前的左林。

　　左林根本不怕她，笑嘻嘻地张开双臂，一手搭在开颜肩上，一手推了柏剑书的背一把：“走吧，我们去换部车。”

　　柏剑书冲左林挤眉弄眼：“啧啧，看这豆腐吃的！”

　　开颜一边把肩上碍眼的手拍开，一边回头用凉凉的目光打量柏剑书。

　　柏剑书立马把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笑嘻嘻地扔出一句：“不关我事！”

　　开颜从鼻腔里甩出一个“哼”字，扭回头往租车处走去，嘴里大声宣布：“我自己骑一辆！”

　　连自行车都欺负自己，真是没天理了！

　　（六）

　　N年后回想这段时光，开颜已经完全不记得去电子广场买磁盘的后续，记忆中只剩下摔下车后架的自己，和左林的手印在小腿肚上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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