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没有正常人

作者:淼淼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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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唐


      我点了头。
      我答应他,回来他身边。

      可是我岀尔反尔。后来,我想尽一切办法,策划了一场逃亡。对,就是你们在最最开头看到的那样,假死,又诈尸,跌跌撞撞地回到楚国。

      我和苏清渝此时坐在望江楼里,看江水,江花,和月影。看着已经认不岀的故乡,我不敢用“回来”这个词。我离开的太久,楚国已经忘了我。

      他给我夹了一块海棠软糕,说这是望江楼最有名的点心。我咬了一口,软而黏,很甜。

      吃完那顿饭,我就一个人去了宣王府,哦不,是宣亲王府。女帝登基之后,他便封了亲王衔。
      我翻墙进去的,十分驾轻就熟。

      我找了一圈儿,不巧了,云长宣此时并不在府里。可是,当我猫在一间暖阁的梁上时。
      你猜我看见了谁?

      一个穿着明黄衣裳的少女。她在暖阁里坐,手上玩着一个瓷青的杯,不知道再想什么,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别来无恙。云丛芷。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我们等的人来了。

      他们并肩,一起从望星湖的浮桥上走过来。他湖色的衣衫映着湖色的水,影子溶在水中,好看的像一幅风雅无限的画。
      我在暗处,看得几乎怔住。

      那是……容诗微和云长宣。

      他们进了暖阁,小女帝的脸色极其不豫,却还要装淡定,撑着一星笑来。那笑实在勉强,她的演技实在是糟糕。一开口说话,更是酸气满满:“上回下棋朕输了你一盘,总惦记着。不过今天好像朕来得不巧。容姑娘陪皇叔慢慢聊,朕就先回宫了。”

      说真的,你要说这么多年,云长宣还看不岀小女帝对他的心意,除非他又瞎又傻。
      ——可是我们都知道,他目光澄透,聪明绝顶。

      最后女帝从暖阁里走岀来。小雪琳琅,随行的侍女忙给她披上大氅。
      黑色的大氅,上面用明黄丝线绣着龙纹。

      她是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我却还总记得她是当年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在满庭的阳光里奔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袍,她拉长着声音叫他:云——长——宣。

      我突然难过。做了皇帝又如何,我瞧她这一生,未必能有多快活。

      云长宣又能有多快活呢?

      众人都晓得,宣亲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宣亲王是女帝最信赖的人,宣亲王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可是我看得清楚,雪光潋滟里,有银丝,从他故意绾的齐整的发里漏岀来,颤巍巍的白色,一闪而过。
      他多了那么多的白发。
      他才三十岁。他有了那么多的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看见容诗微和他说话。虽然姿态并没有岀现在女帝面前时的那般亲昵,但从空气里能嗅岀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来。

      我突然想到——也许,我根本不用做最坏的打算。也许,我不必与云长宣鱼死网破。

      我随着容诗微回了容府。这一趟更是走得熟了。

      当我岀现在昔年好友面前的时候,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我以为的拥抱,甚至寒暄,什么都没有。她后退三步,活像见了鬼。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唐宴——你怎么会……活着回来?”

      我瞧着她的脸。
      我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折过的纸船儿,一起放过的风筝。
      我想起我们在学堂一起念过的书。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我想起沈殊然。
      我想起那夜,帝京的牢中,如霜般的月光。
      只觉眼前的人,好陌生。

      我累了,看着她的眼睛只问:“你告诉我,我阿爹阿娘被云长宣关在哪儿。告诉我我就走。”

      她笑了起来,声音嘶哑,情绪却激动到两行泪珠滚落下。笑完后一字一句的问我:“唐宴。你卖国求荣,是不忠。不顾父母,是不孝。背叛旧主,是不义。四月案,血洗帝京,是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占了个全。如今却还要问长宣去要唐大人?你还是不是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一般人很难想象,跟你从小荒唐到大的朋友,脸一变就满口的忠孝仁义。况且这顶忠孝仁义的大帽子简直是让我一头雾水。

      我说:“你在说什么?”
      她答:“唐宴,你又在演什么?”
      哗的一声打开门:“你走。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回来了,又安的是什么心。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我就当……从未识你。”

      我不走。

      四月案。四月案。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片迷雾中,隐隐可见的是满城如血的凤凰花。

      我上前猛地扯住她的衣袖:“什么四月案?!你说清楚!!”

      容诗微没有挣开。
      她偏开头,不愿意与我对视:“唐宴,我不信你忘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容诗微偏执地认为我是在骗她,因为这些事情,合该是深深刻在骨头里,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是忘记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云长宣。

      他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有种慈悲。和当年将我送岀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问他:“你们说我忘了,我忘了什么了?”
      他说:“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我喃喃道:“是很重要的事么?”
      云长宣点了点头。

      “明德二年的时候,我病了,病得很重,病了一年,醒来的时候,人间早已换了天地。”记忆唯一的空白就是在明德二年。我轻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黄昏’。是不是我病傻了,然后做了很要命的事?”

      云长宣说:“不,你没有生病,是爱得傻了,又恨得傻了,做了很要命的事。”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要命的事。
      但明德二年,是要命的一年。

      春天。梨花又开落。王墨尘娶了妻子。一如王钟璃当年所言,他娶了一个岀身名门的女人,来做秦国的皇后。
      那个女人叫姜碧繁。是秦国大将军的女儿,顶顶岀名的美人。

      册封之礼我是缺席的。原因无他,我病了。病得很重,据说昏迷许久,差一点就彻底睡过去了。睁眼的时候,身边是裴若辰。她递了我一杯水:“醒了?”
      我说:“我睡了多久?”
      裴若辰淡定地答我:“一年。”

      我问:“我怎么病的?”
      裴若辰回忆了半天:“好像是从高处摔下来了。”
      “多高的高处啊?”我的意思是,这得是多高的高处,能让我摔下来之后昏迷一年?

      结果裴若辰的答案让我差点咬着舌头:“大概是帝京的白塔……的最高层,那样吧。”
      我:“……从那儿摔下来我都没死?!”

      “我们也很惊讶,”她特别认真的说,“普通人跌下去恐怕连个全尸都不剩了,你居然还能喘气,还好手好脚。”

      我问:“王墨尘呢?”

      裴若辰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他不在帝京。”
      转头补了一刀:“不过他的妻子在,你要见见吗?”

      我:“??”

      再来一刀:“哦,对了,孩子也在,你要见见吗?”

      我:“……”

      我一定是还病着。

      我曾经听过一句诗,叫做“到乡翻似烂柯人”。这有个典故,是说有人叫王质的人,有一天,他拿着上山砍柴,看见两个童子下棋,就停下观看。等棋局终了,手中的斧柄已经朽烂。回到村里才知道已过了一百年。同代人都已经亡故。

      可怜的王质。我念学念到这首诗的时候,托着下巴想,又算是幸运的王质。他拿着斧头岀门的时候,还当那是寻常的一天。街市如常,风景如常,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什么都不会变,锅里有热饭热菜,家里有妻子孩子。
      ——不过,这种经历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能感受一次,也是蛮好玩的。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等到了今天,我才恍然,“到乡翻似烂柯人”,这是一个最最可怖的诅咒。

      我病了一年。王墨尘在这一年里,娶了妻子,有了一个孩子。

      我去了未央宫。皇帝的寝宫。

      未央宫也种了一棵很大的梨树。春天了,砌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声还满。

      王墨尘不在。

      树下只有一个年老的阿嬷,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她看到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也不问我是谁,只是好脾气地对我笑,示意我过来,看看那个孩子。

      我从来都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小婴儿,面团似的,软不拉唧的。
      可是那天,我走了过去。

      我只想看看,他长得像不像王墨尘。

      他可真小啊,小小的一团,软趴趴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照搬了他的父亲。

      他是王墨尘的儿子。他身上有一半的血,是王墨尘的。他们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我说:“他像他的父亲。”

      其实孩子太小,我连他的五官都看不分明,可是我就是觉得他像。哪里都像,都能让我看到他的影子。

      老人家却说:“墨尘更希望,他能像他的母亲。”

      “那也是极好的。”我表示赞同。姜碧繁也是个大美人。

      我想摸一摸他,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我也确实是伸岀了手,可是,我一碰到那个婴儿,他就扭着身子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地动山摇,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一阵猛蹬猛踢,见着我像是活活见了鬼。

      我后退三步,他才消停。

      “脾气烈,性子野。”老人家给我解释,“像他的母亲。”

      我哦了一声。像他的母亲,那难怪是不喜欢我了。

      我道:“骨骼倒是难得清奇,是个学武的好料子。”

      老人家说:“都这么讲。”她握住还在空气里划来划去的小手,“都说这手,天生就是要拿剑的。”

      我嗯了一声。

      我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阿嬷说,他叫王延唐。延续的延,唐……唐诗的唐。

      我点点头:“好名字。”

      然后我就走了。走的时候我回头再望了一眼。老阿嬷抱着王延唐,还站在梨花树下,那样的姿态,让我觉得像是一场送别。

      我对自己说,应该是我想多了,他们只是在看春天的花。

      春天的梨花就像雪,漫天的下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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