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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闹鬼
一块屏风,上方有彩衣缓带神女献瑞。
人在屏风之后,只见婀娜俏影,不知庐山真面目。
屏风外面跪着位小宫女,脑袋埋得太低,又加之前额头发太多太厚重,所以整张脸都合在阴影中,也看不清相貌。
不过屏风内发髻高耸的美人,有着好听的声音,语调婉转悠扬带着一股伪饰出来的浓厚戏腔。
“好啊,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好事,本宫还正愁着没办法对付她呢。”
“只可惜这刺激还不够狠,没有真的让她疯掉。不过没关系,本宫自有方法对付她。”
小宫女低头问:“娘娘准备怎么做?”
屏风后站着的影子款款坐下,启口,“现在正是夜不能寐的时候吧?不若,本宫为她这辗转反侧的夜晚,多添一抹颜色。”
“她从小便说不信鬼神,这一次,我倒要看看她信还是不信。”
“娘娘的意思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人不干净就容易碰到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在大喜或大悲之后。”
小宫女听到这里顿时了然,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屏风后的美人颔首,“既然知道了,就马上去做。”,又叮嘱:“记得做得赶紧些,莫要露出什么马脚。”
“否则的话……仔细你那相好的。”
“请娘娘放心,奴婢定会让你满意的。”小宫女低眉顺目,被厚重头发遮住的脸上有一块皮肤在轻微抽搐。她垂目的余光向旁边手,看到了屏风下从藕荷色裙摆中露出的尖尖雪青色绣花鞋,上面绣了一朵靛色绒球花,是她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
“回来你本来的地方去,就像没来过这里之前一样。”屏风后的人挥手,水袖与披帛一同向上扬,如同戏台上的花衣正开场。
小宫女不再说话,起身倒退离去,直到脚跟挨到门槛再转过去合上两扇木门离开。
她走之后又片刻,屏风后面的人才慢慢走出来,附身吹灭了屋中的蜡烛,之后提起一盏没有点燃的宫灯从另外一个门离开。
“应我开时~百花羞~~~”
细细的指端从长袖中伸出,那人一时兴起掐着兰花指唱了一句,因没有听见所以也不知道是何出处。
昭阳宫。
在陈静淑的面前站着周太医,是宫中唯一一位能自由出入嫔妃住所的太医,而之所以这般特殊,是因为周太医乃是女儿身。
“周太医,我现在只信你一个,告诉我,德妃到底是因何而死?为谁人所害?”皇后问周太医,彼时她头上发上身上的血污已经洗净,披发素身一袭白衣,全身上下唯一红色的,只有破了皮的嘴唇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态从她的四肢百骸展现。
周太医直接坐在通往主位的台阶上,一边把弄着散乱在地毯上的纸张,一边摇头道:“娘娘。若真说有人害了德妃,那么那人是谁,娘娘应当心知肚明。只是这一次德妃之死,纯属天意,并非人为。”
“娘娘,德妃撑了四年,这就是她的极限。”
陈静淑用撑头的手揉弄眉心,轻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今日就是德妃注定的死期吗?”
“就算不是今日,也不会多过十天。娘娘,微臣之前便提醒过你,需早日做好准备。”
“唉。”陈静淑叹气,“她的死我倒是有准备,只是另一个……”
周太医从药箱中拿出一包包好的药抛到陈静淑桌上,碰倒了青玉笔筒。她也不觉得自己冒犯,向陈静淑道:“喏。微臣来时便听说娘娘被媛嫔骇到,所以临走前配了一道安神助眠的药。”之后她换了一种语气,也换了称呼,“你这人心思多,睡眠少,还常生梦魇,本就忧虑过多,今日又撞见熟人在自己面前割喉。若是不服药的话,怕是半个月都不能好睡的。”
“药你吃着,待我回去后再给你拿些。”
“多谢你好意了。”陈静淑将被碰到的笔筒扶正,又将露出的笔全部装了回去,随后将药包放到一边,低头问周太医:“你那本医书写得怎么样了?可还顺利?”
“啊……这个可真不顺利啊。”周太医摇头,将嘴一撇,“那个老陈啊,实在是太恼人了。从太医院院长辞官之后,他便当太医院是他的天下,整日耀武扬威,总是指使太医们做些不应当的事情。费我时间,扰我清净。”
“老陈?是指陈太医吗”
周太医想到这个人便觉头痛,无奈的将手垂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道:“可不只有他了吗?自己半壶水叮当响,还怪人水满的太沉闷。他是看不起的我,若是让他做院长,那我可要恶心好久了,这书估计也没法编了。”
“我看啊,我就当找个机会,把他毒死算了。”周太医最后道,语气中只有满满的抱怨。
“放肆。”陈静淑闻言呵斥,将笔搁上的一支狼嚎掷向了周太医。周太医躲闪过笔,却被上面未干的墨溅了衣袍。“记住,你是个医者。本宫力排众议让你进太医院,可不是叫你重复你父亲的老路!”
周太医没曾想陈静淑会动怒,因此尴尬的扯了扯被墨水溅到的衣服,讪讪道:“娘娘息怒,微臣也不过随口一说,不会付出实践的。”
“况且……”周太医正色道:“微臣入太医院,便是想告诉所有人,周家医道犹在,依然后继有人。”
陈静淑点头,看向自己刚才书写的东西,随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轻声问周太医:“你说今日德妃病死,是时辰已到。那么我呢?我的时辰还有多久?”
“娘娘,微臣依然还是那句话。若是娘娘愿意配合,那么微臣定保娘娘日后平安无事,长命百岁。只是娘娘,你……从未配合过微臣啊。”周太医道,语气中带着埋怨与不解,还有一点小委屈。
“……再说吧。”陈静淑缓缓道,低下头。
周太医起身,到陈静淑桌前,满面肃容:“最多三年,你若是再拖下去,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本宫知道后果。”
“也甘愿承担。”
“对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夏至。到时候后宫会做菡萏宴,你要不要来宫中赏荷赏莲?”陈静淑说罢,气氛有些凝滞,便又提起了一个话题。
周太医摇头,道:“那两日正好是我休沐,这长安中去看哪里观荷都比在这沉闷的后宫中好些。”
“你说得对。”陈静淑颔首,随后苦笑:“只可惜我等赏荷,只能在这皇城之中。”
“最多再加个别院。”周太医甚至补充。
陈静淑唇边苦涩的笑容愈胜。
宣纸上墨痕已干透,只书四字,‘苦海无边’。
陈静淑发上新簪的金铜宽笄静默无声着,那时明明已打开机关又为何不解脱。
“生在地狱,死,亦投向地狱。故此,生死何异?不如苟且,还可不相见,不相怨。”
陈静淑轻道,周太医不明白这没由头的一句,所以问道:“娘娘在说什么?”
“说些不足为听的东西。”
当夜,陈静淑做了一个梦。
“快醒醒,快醒醒。小静淑,快醒醒!”肩膀被人轻轻推搡,陈静淑在迷糊中睁开眼,眼前光芒大亮让她不适应的再次闭上眼睛,有手向眼前遮挡。
叫醒自己的人还在说话,声音如此熟悉:“小静淑,我和帛仪来看你。”
“你?帛仪?”陈静淑疑惑的问着,头顶细碎的日光穿过绿叶在她脸上形成斑驳,她转头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鲜活莹润、栩栩如生的德妃,一个是一袭绛红衣裳脖子上戴着一串红宝石的宁帛仪。陈静淑愣愣的看着这两个人,夏日的热水吹得人心慌,她从躺椅上坐起身,自己也觉得莫名的指着德妃的脸,缓缓问道:“你怎么……这么年轻啊?”
“啊?”她这个问题让德妃觉得摸不着头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静淑,抬手将陈静淑头上睡乱的头发理顺,温柔的笑问道:“都是做淑妃的人了,怎么睡一个下午就睡傻了?”
“淑妃?我……”明明已经是皇后了啊。陈静淑半句话哽在喉咙间,她反复看着笑若春花的德妃与一旁朱颜无暇的宁帛仪,控制不住自己嘴角向上弯,然后点头认同了德妃的话,“是啊,我还是淑妃啊……”
嘴角是在想上弯,为什么睫毛在颤动在发重,禁不住就要盖上发慌的眼睛?
“小静淑,今日是夏至日啊!虽然今年四妃初定,不结菡萏宴,但我还是觉得应当在今日与友人赏荷,所以便来找你了。你看,这是我在御花园新采的荷花,漂不漂亮?”德妃说着将还沾着水露的荷花贴到自己脸边上,花是薄粉色,红颜颊上的胭脂也是薄粉色,人面荷花相映红……
真好。
“好看。”说话的人不是陈静淑,因为她愣了一会儿,自然比不上宁帛仪的脱口而出。
宁帛仪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德妃身上,漂亮的眼眸里有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深情。
陈静淑目光移到宁帛仪脸上,正要张口问什么。忽然间一片云遮住了炎炎烈日,耳边无端有许多风铃声在响,清风相迎,陈静淑看向风铃声催动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即陌生又觉得眼熟的人。
一袭和宁帛仪差不多的红衣裳,全身无不被清风吹动,乌黑的发,远山的眉,碧波一样的眼……
陈静淑向她凝眸,脑海中无端响起一句诗。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清……荷……她是谁?”陈静淑呢喃的两个字,问身边的德妃。
“你不认识她呢?你真睡糊涂啦?她是魏清荷啊!魏清荷!”德妃惊异道,看陈静淑的目光如同看什么新奇事物,就连宁帛仪也忍不住看向陈静淑。
魏清荷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径直走向陈静淑,神色娴静如那张百看不厌的画卷。
“静淑,今日是夏至。我为你,准备了菡萏宴,我们两个人的。”魏清荷说完之后,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一个大食盒。
陈静淑一眼不眨的看着魏清荷,看着她一袭红衣裳,眼睛下面两颗红痣,从食盒里一件件取出散发着新鲜的食品。德妃与宁帛仪一言不发的坐下,伸手去拿盛放在木框里的莲蓬,陈静淑如同受到指向,也拿起了一个。
绿色的莲蓬扳开,露出其中同样颜色的莲子,再去皮露出里面雪白的肉。
“静淑。”在陈静淑要将剥好的莲子放入口中时,魏清荷叫住了她,但是叫住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用藏着世界三千春水的柔情眼波静静注视着她。
“你要吃吗?”陈静淑问她,将手中莲子递给魏清荷。魏清荷没有动,陈静淑于是喂到她唇边,指尖感受到温软的触感。魏清荷将喂过来的莲子吃了下去,然后淡笑开来,陈静淑这才发现她唇角也有一颗红痣。
看着魏清荷将莲子咽下,陈静淑下意识问道:“甜吗?”
“甜。”魏清荷毫不迟疑的回答,并肯定的点头。
于是陈静淑又剥了一颗,在放入自己口中的同时,向魏清荷与宁帛仪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穿红衣?明明,你都不喜爱红色啊。”
没有剥去莲芯的莲子在咀嚼中参生了无法言喻的苦涩,陈静淑因这苦味皱眉,然后发现在她说完话之后,魏清荷与宁帛仪都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自己。
血……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血,从一个人身上,从另一个人身上……
汇成湖泊,汇成血海,将所有人乃至整个深宫吞没……
陈静淑在血海中挣扎,感觉身上不断有尸骸在翻涌,看不清她们的脸。
“啊!”陈静淑在尖叫中坐起,捂着自己胸口不住的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裳,也打湿了半个枕头。
室内光线昏黄,熟悉的陈设在寂夜中冷漠。陈静淑缓慢的平复好呼吸,将额前被汗水粘连的碎发捋开,深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主子?你又做噩梦了吗?”陈静淑的尖叫声惊动了耳房的春容,她拉着一盏烛火走进来,轻声询问。
“对。”陈静淑开口,觉得口中干燥发苦,浑似还含着梦中那颗苦涩的莲子,于是她吩咐春容:“你给我倒杯水吧。”
“是。”春容拿起陈静淑床边的茶杯,想找茶壶却找不到,“诶?我明明睡前在这放了一壶的啊!”
“许是忘了吧。”陈静淑淡淡道,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床栏上,抬头木然的看着花床的雕顶,龙飞凤舞……
春容不在茶壶上纠结,她拿起茶杯向陈静淑道:“那主子请等一下,我去外间找找。”
“去吧。”
在春容在陈静淑点头之后离去。
陈静淑微微合眼,在万籁俱静的深夜中,听到熟悉的声音。
‘嘀嗒’
‘嘀嗒’
是水滴下落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并不是落到水面的更漏声,陈静淑心中疑虑渐起。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脆响,在春容的一声惊呼之后,那声音像是茶杯摔到地上的声音。
“春容,怎么了?”陈静淑问,外间传来梭梭的声音,但是春容没有回答。
所以陈静淑起身下地,穿上鞋走向外间,在她快要走过门口的时候,春容终于响起了颤抖的声音,“没……没事,娘娘你不要出来。”
可是在她说话的时候,陈静淑已经走到了外间……
血……将一切染成深红色的鲜血,从细细的脖颈中流出……
“主子!主子!”
“快来人啊!来人啊!”
春容的惨叫声,划破了整个黑夜。
“主子,出事了。”
早晨葛青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她倒是没有觉得不吉利,而是问神色异常的小茵,“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昭阳宫昨夜闹鬼,把皇后娘娘吓晕过去了。”
“什么?”葛青惊道,只觉得不可思议。
小茵继续道:“说是一个小宫女在无缘无故就在皇后房外死了,重要是她的死法……和昨天去世的媛嫔一模一样。”
“都是被利刃割喉!”
“现在宫里面都在传,说是媛嫔就是被皇后杀死的,昨夜是她变成厉鬼来找皇后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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