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

　　那个周末，顾瞳跟往常一样去医院陪董莉。没想到去打开水的时候，却听到护士站的两个小护士在八卦汪敏，说她特意把董莉安排到跟自己关系比较好的医生那里，是为了方便省钱，还说她特意交代医生用那种副作用虽然稍微大些但价格便宜许多的药，真是太过分了。
　　顾瞳听得脊背都凉了，回到病房立即就上网搜了一下，才发现网上对同类药的评价果然如此。
　　顾瞳生气极了，可是想到医生说妈妈不能生气，她终于还是没敢告诉父母。她只是去找主治医生，要求对方换那种虽然价格贵但是副作用小的药。医生可能也心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顾瞳便跟妈妈说自己今天生理期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了。
　　傅庭中和傅家晔那天都上班，不在家。汪敏和傅家琪出去逛街了。
　　顾瞳等了一会儿，她们还没回来。而那天她确实也是生理期，不大舒服，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顾瞳睡觉轻，所以汪敏和傅家琪开门的声音一响，她就醒了。
　　没想到的是，因为顾瞳周末通常都在医院待一天，所以傅家母女俩以为她没回来，一边进门一边还在议论她。
　　顾瞳第一次听到汪敏在背后说她。原来她跟傅家琪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顾瞳，说她是小地方来的。她又抱怨顾瞳不知好歹，说要好好煞一下她的威风，不能叫她仗着傅家晔喜欢她，就在傅家作威作福。
　　顾瞳再一次觉得自己脊背都凉了。更叫她心凉的是，傅家琪居然还说，都怪爸爸妈妈太软弱，要是强硬些，撮合傅家晔娶了胡叔叔家的什么姐姐，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结果，顾瞳跟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决定收拾东西搬走。

　　汪敏自知董莉的事情上自己理亏，所以没敢太强硬。最终，她拦住盛怒的顾瞳，声泪俱下地道歉。她还叫顾瞳不要相信网上那些言论，说医院里面的道道她最清楚，那个药根本没有人家说的那么可怕，网上之所以有那样的说法，不过是为了给那种比较贵的药打广告而已。
　　她一会儿来软的，一会儿来硬的，涉世未深的顾瞳哪里能是她的对手？尤其最后她又抬出傅家晔，说傅家晔对顾瞳有多么多么好，以至于傅家琪都嫉妒了，她没办法，只好哄哄这个被惯坏的小女儿。她甚至当着顾瞳的面，狠狠地训斥了傅家琪，说她不懂事，叫她也给顾瞳道歉。
　　傅家琪不肯，汪敏就作势要打她，傅家琪就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傅庭中回来了。傅庭中平时看着温和，但是真到发起火来，汪敏还是怵他几分的。听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傅庭中大发雷霆，终于叫汪敏母女俩都安静下来。
　　然后，傅庭中很诚恳地向顾瞳道歉，请求她看在傅家晔的份上，不要离开。即使要离开，也请她等傅家晔回来再说。
　　从顾瞳到傅家以来，傅庭中一直对顾瞳特别好。他是那种特别叫人尊敬的慈和长辈，在顾瞳的眼里，确实跟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顾瞳终于不忍驳他的面子，再说她还深爱着傅家晔，所以最终还是又留了下来。可是，没想到当她把这些事告诉傅家晔的时候，他却只是忙着为自己的妈妈和妹妹辩解，一再地希望顾瞳多理解多体谅，气得顾瞳差点没和他吵起来。
　　不过，傅家晔也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看顾瞳要生气了，立即就会无条件妥协，想尽办法来哄她开心。顾瞳知道，那是因为他太爱她的缘故。所以，对着这样一个爱她爱到胜过爱自己的人，她也没办法再跟他计较什么。

　　可是，爱到深处，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
　　顾瞳的同事中，有位年轻有为的孙科长，正好也是顾瞳那个学校早几届毕业的，算是她的师兄了。
　　孙科长三十出头，有漂亮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儿子。可能因为顾瞳是小师妹的缘故，他对顾瞳相当照顾。
　　偶尔一次加班晚回家的时候，孙科长看顾瞳错过了末班车，就说顺路送她回家。顾瞳这才知道，原来孙科长家住得跟傅家不太远。
　　那段时间特别忙，好几次都加班到很晚。顾瞳虽然一再婉拒，但一来确实很难找到其他交通工具回去，二来孙科长一番盛情不好次次推拒。
　　没想到，傅家晔却因此就吃醋了。两个人第一次吵得那么厉害，而汪敏母女非但没有劝阻，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吵架之后冷战。
　　那是顾瞳第一次遇到那样灰暗的日子。
　　傅庭中出差了。汪敏和傅家琪说话各种夹枪带棒。傅家晔对她冷言冷语。
　　可是，上班的时候，面对别人询问她脸色怎么不大好的关切时，顾瞳还只能强颜欢笑。尤其在面对孙科长的时候，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瞳觉得自己在傅家快要撑不下去了。

　　又是一次加班，顾瞳想方设法推拒了孙科长的好意。等她好不容易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可是，一路上都没有傅家晔任何关心她安危的表示。
　　顾瞳觉得自己心都凉了。
　　但是更让她心寒的是，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半醉的傅家晔正跟一个漂亮的女子打情骂俏。
　　顾瞳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满脸。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傅家晔爱得也是那么深，一点不亚于他对自己的爱。所以，无论怎样的背叛，都不是彼此所能容忍的。
　　这段感情，终于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这一晚的情伤成了导/火/索，连日来的委屈与愤怒累积到顶点终于爆发，顾瞳失去了理智。她回到傅家，找出两人所有的照片影像，全部付之一炬。那时候，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她拿着水果刀抵在自己腕上，逼着傅家晔删掉了两个人所有美好的回忆之后，又砸了他的手机。
　　她哭着对傅家晔说：“就当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从此以后，无论生死，再也不要有任何纠葛！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跟你们傅家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汪敏被吓坏了，一再地劝她冷静，说一切都是误会。
　　顾瞳满面泪痕，冷笑着说：“你们怎么误会我，我已经不在乎了；至于你们，我想我并没有误会什么。”
　　她收拾自己的东西，连夜离开傅家。
　　那时候伤心到极致，只想要离开，死也要离开。傅家于她而言，是天底下最冰冷最黑暗最伤心到叫她几乎窒息的地方。
　　没有人敢拦她，因为顾瞳显然已经失控，她甚至在傅家晔尝试着走近的时候，用水果刀在自己胳臂上划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她拖着行李箱，在午夜的北京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一直走到天亮。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顾瞳感觉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她想，那是因为她的心死了。
　　那时候，董莉早已出院，顾若民夫妇已经回到Ｃ城去了。
　　顾瞳不想回Ｃ城去。因为她知道，回到父母身边，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他们眼泪的攻势下妥协，找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结婚，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
　　而她，对爱情对婚姻，都早已绝望。
　　可是，父母年纪大了，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也不能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思来想去，只有省城是她最好的去处。
　　顾瞳完全没有犹豫地辞掉工作，买了火车票离开北京，来到了这里。

　　下车的时候，外面正是大雨滂沱。
　　顾瞳拖着行李箱走在陌生的街头，浑身湿透，失魂落魄。
　　在“星巴克”的门口，她遇到了自己初中的同学——任性的富家女赵梦婕。
　　赵梦婕当时是跟父亲赌气出走的，不过她有母亲撑腰，准备在这里大干一番事业，再回父亲面前扬眉吐气。
　　就这样，她成了赵梦婕创立新公司的功臣元老。虽然从来没干过广告这一行，但是她拼命地学习钻研，打起十二分精神帮赵梦婕创业，忙到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但居然仍旧神采奕奕。
　　其实，只有顾瞳自己知道，那样高强度的工作，是她对抗失恋带来的撕心裂肺的巨大痛苦的最佳良药。

　　“故事讲完了。”顾瞳接过罗栋递来的纸巾，轻轻拭去腮边的泪痕，然后歪了头看着罗栋笑，“所以呢，其实我骨子里是个疯子。”
　　罗栋点点头：“为情而痴，为爱而疯，是吗？”
　　顾瞳自嘲地笑了：“算是吧。”
　　罗栋叹了口气，又问：“那么，现在呢？”
　　顾瞳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罗栋直直看进她的眼睛：“现在，还爱他吗？”
　　顾瞳笑了，眼里却是无限伤感，缓缓地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顿了顿，她又自嘲地笑了：“不好意思，文艺得有点过，发酸了。”
　　罗栋被她逗笑了：“还好。”
　　他也顿了顿，然后才说：“其实，我也觉得，你们俩当时可能都有点误会。他那么爱你，不可能那么快移情别恋。”
　　顾瞳摇摇头：“不重要了。”
　　罗栋看着她的眼神又有些复杂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顾瞳凄然一笑：“其实，我到今天才想明白。我跟傅家晔走不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
　　罗栋眼里有一丝光彩流动，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看着顾瞳。
　　顾瞳缓缓地说：“我那时候只看到爱情，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我太单纯也太冲动。至于傅家晔，他其实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恐怕直到今天，还没有从他家庭的羽翼庇护下走出来。像他这样的，其实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只能称为男孩。所以，说到底，他根本没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的爱人。”

　　罗栋终于动容，一眼不瞬地看着顾瞳，半晌才说：“所以呢？”
　　“所以什么？等他长大吗？”顾瞳反问一句，随即却又苦涩地笑了，“不好意思，时过境迁，我已经不在原地，不可能再等他了。我现在只喜欢——真正的男人！”
　　罗栋吸了口气，不说话了。
　　顾瞳斜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抹罗栋熟悉的不屑，她淡淡地说：“很晚了吧？我要回家了。”
　　然后，她就自顾自地站起身，去门口穿鞋了。
　　罗栋随后跟上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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