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戏

作者: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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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缘


      ※一※

      香气扑鼻的闻晨带着季秦二人踏入桃花镇的弦歌声深处,停在一家新开的酒楼门前,与应门的小二耳语良久,最终,小二把他们三人一齐带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排多个小房间,窗户都对着后院。小二把他们请进最右边的一间,只见里面的窗户撑得大开,从窗里往窗外看,正好能看见后院中间的一座大戏台。在这小房间里,不但围绕方桌摆放着数张椅子,窗边也有四张舒适的座椅,面朝窗口而设。原来这酒楼别出心裁,专门为方便听戏而建。

      闻晨解释说,酒楼今日开张,老板邀来镇上许多嗓子好的姑娘去那戏台上演戏唱曲助阵,马上就要开始。恰好二楼还有一间空着,她身为东道主,便自作主张地把秦颂风带进来,好让他领略一下桃花镇的风土人情。

      她兴致勃勃地请季舒流坐在中间偏右的那张座椅上,秦颂风坐在中间偏左那张座椅上,自己坐到秦颂风左边相陪:“不是我吹嘘,我们桃花镇上姑娘们的嗓子,整个永平府没有敢说不好的。”

      秦颂风对桃花镇姑娘的嗓子毫无兴趣,单刀直入:“你真当鸨母了。”

      “真的,不信,我可以上街找个老相好给我作证。”

      “十年前,你一来桃花镇就当鸨母了?哪来的本钱?”

      “真聪明,我刚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做了几年皮肉生意,才攒够本,”闻晨故意把“皮肉生意”四字咬得很重,好像生怕秦颂风听不懂,特地双手扯住衣领,做出一个宽衣解带的动作,“现在皮肉生意也照做不误,你要是敢来呀,我折都不打,直、接、免、费。”

      秦颂风真的被她噎住了。

      “我赚钱赚得如此容易,你居然说我这行不好,哼,准是嫉妒。”闻晨掩口娇笑,“你自己说说,我不干这行,还有什么可干的?”

      秦颂风道:“我一路观察你的脚步和呼吸,身手虽然比以前差,好在还没差太多。记得当年你用一对峨眉刺,出手灵便,角度刁钻,很有值得称道之处……”

      “哈哈哈!大武痴!”闻晨立刻笑得花枝乱颤,纤细的食指戳着秦颂风的胳膊,“这都十年了,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总听见秦二门主的威名赫赫,我还以为你早就长大了呢。”

      秦颂风劝道:“你当年跑了是因为年纪小脸皮薄,怕人议论你,现在脸皮不薄了,江湖中也早不记得你是谁,回来干点什么不好。”

      “才不回去呢。”闻晨嘟着嘴,右手反复做出一个切自己脖子的动作,“打打杀杀,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有什么好的,想想清楚,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

      秦颂风像个老头子一般沉声道:“不回去,就趁着年轻,赶紧嫁人。”

      闻晨右手撑着座椅扶手往秦颂风身上凑,秦颂风不动声色地往季舒流那边让了一点。闻晨便将胳膊肘垫在扶手上,侧头用右手托腮,美丽的杏眼懒洋洋地瞧着秦颂风:“秦二门主,你可真逗,我十一年前就睡了不知几十个男人,还都是些又丑又恶心,皮里包着一泡臭屎的男人,这么脏谁要?这么脏,不干这行,还能怎样?”

      秦颂风皱眉:“别瞎说,你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脏了?”闻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之意,“不是故意的掉进粪坑,人就不臭了?”

      秦颂风道:“就算掉进粪坑,洗十年也早就洗干净了,除非你从来不洗澡。”

      “哈哈哈……”闻晨捶着大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张扬笑声,“好好好,我每天都洗澡,干净得很,听说秦二哥现在也是单身,既然不嫌弃,就娶了我吧?”

      她白皙的左手捉向秦颂风的手,被秦颂风扣住手腕放回扶手上。

      “瞧,你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还不是嫌弃我。”

      秦颂风猛地想起季舒流也许会吃醋,赶紧瞟了他一眼,见他默默看着闻晨,隐隐有些同情的神色,才放下心,回过头来道:“别再闹了。你闹成这样有什么意思?那边是我们尺素门的季师弟,你这一路都没正眼看看他。”

      闻晨果然正眼看了看季舒流,吃惊地掩口道:“这位美人儿和你美得不是一种风格!哎呀呀,真是的,这么一个娇贵的美人儿,你怎么忍心带出来和你风吹雨淋,万一不小心被江湖人砍着怎么办?”

      秦颂风侧身挡住季舒流不让她看:“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要是你平时也这么疯疯癫癫的,客人不被你吓跑了才怪。”

      闻晨好像忽然懒得再装模作样,坐直身体冷下脸道:“嫁人嫁人,说得轻巧,你们男人就算自己嫖一千次,心里也瞧不起我这种脏女人,难道我去找个有钱的老头子当小妾?”

      秦颂风没好气地道:“江湖中杀人放火有的是,哪来那么多讲究,又不是让你去那个节妇村找。”

      “你呀,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闻晨虽然嘴硬,脸色稍霁,“当年上当的不止我一个,你要是个女人,说不定也叫石清那畜生骗进去玩了,看你还威风不威风。”

      秦颂风居然点头赞同:“就是,幸亏石清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然我也够呛。”

      闻晨张开的嘴一时惊得合不拢。

      秦颂风看着她道:“石清虽说不是你亲手所杀,他罪行暴露也有你一份功劳,江湖事江湖决,讲究的是快意恩仇,不管受过什么屈辱,宰了仇人就算完事。你在桃花镇十年,武功没有寸进,心思怎么跟那个节妇村出来的似的,尽往歪处想。”

      闻晨似乎还想辩解什么,话到嘴边最终没出口,轻轻地笑了起来。

      ※二※

      外面的戏似乎即将开场,小二端上一些花生瓜子和清茶,供他们闲吃,然后就知趣地退下。

      三人在室内的水盆里洗了洗手,闻晨似乎直到此刻才发觉秦颂风的脚步不如平时稳健,盯着他问:“你的腿怎么一回事?下盘不稳,好像有伤。”

      秦颂风道:“江湖上的事,已经好了。”

      闻晨转转眼珠,忽道:“哎呀,差点儿忘了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再娶?劝我嫁人劝那么半天,自己怎么不再娶一个?”

      秦颂风不知怎么解释这件事,瞟了季舒流一眼。

      闻晨还以为他被问住,得意地扮个鬼脸:“等你再娶个老婆再来管我的闲事吧!”

      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像初遇时那样尴尬了。很快,窗外的戏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桃花镇的戏和英雄镇应该是同一种,选择的曲子很接近,念白的方言毫无区别,却有完全不同的风格。

      在桃花镇,唱戏的青楼女子们举止娇媚婉约,妆容争奇斗艳,所唱的曲子填词雅致,合辙押韵,甚至偶有佳句,寄托着说不尽的相思之苦、别离之恨。

      不知是不是因为毗邻节妇村,除了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还有不少戏讲的是节妇烈女。让青楼女子扮演节妇烈女,或许也是桃花镇居民的爱好之一。

      这些东西对爱好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来说太过乏味,开场不久,非但秦颂风宁可看花生都懒得看戏,就连季舒流也听得昏昏欲睡,只觉得还不如飞回家去给学生批改文章。然而闻晨听戏听得很认真,甚至随着台上的女子一起唱出声来。

      将到黄昏的时候,酒楼中安静了一刻,据说下一出戏,是近日才风靡全镇的一出新戏。闻晨显得相当兴奋,一连吃了十几颗花生仁:“前面的都是瞎胡闹,马上开场的《续缘记》才是佳品。今天演戏的人里,还有写戏的人,此人名叫青藤,和我闻妈妈是同行。”

      季秦二人终于被她说动,一起往戏台上看去。

      闻晨把青藤指给二人看。只见那女子三十出头年纪,纤瘦修长,不算多么美丽,但是生得很有韵味,眼睛周围刻着细碎的皱纹,显得她的眸子分外深邃。

      胡琴声在众人安静的等待中颤颤巍巍地响起一缕。青藤站在戏台一角,吟哦般开口道:“这出《续缘记》说的是永平府一段旧话,二十年前鸾凤和鸣,一对神仙眷属,二十年后金风玉露,重续梦里前缘——”

      青藤双手持萧,和着台下的胡琴,奏起一段轻快旋律。原来她并未扮演任何角色,只不过站在戏台角落里旁白、吹箫,却也别致。

      一个翠绿衣裙的少女,唱着倾吐寂寞的小曲儿,袅袅婷婷踏上戏台,含羞带怯,四面环顾,初春的嫩芽般鲜丽。正值江南春日,少女是富家女孩儿,跟随父亲探望已经出嫁的姐姐,一时顽皮偷跑到姐夫家的花园玩耍,却被突然落下的细雨打湿了衣衫。正自愁容满面,姐夫持伞经过,为她遮住了雨滴。

      姐夫温柔地凝视着少女,说道二十年前他与姐姐初次相见时,就是这般情景。少女神态娇羞,以袖掩面,悄悄赞叹姐夫风度翩翩,难怪姐姐当初一见倾心。

      胡琴声停,青藤的萧声转为缥缈,悠远得仿佛从岁月另一端传来。

      情愫在姐夫和小姨之间悄悄萌发。他们擦肩而过时不经意间手指轻触,家人相聚时先后谈起同一个话题,把贴身饰物遗落在对方身旁,将彼此的名字在诗句里暗中拆合……婉转萧声的映衬之下,这些失德之举,竟都显得纯美清丽,发乎至情。

      戏台上,姐夫器宇轩昂、衣着鲜亮,姐姐却是布衣绿裙、服色暗淡,包着老气的头箍,站在丈夫身边,倒像丈夫的母亲一般。

      她将丈夫与妹妹眉目间的缱绻看在眼中,非但不怒,反而欣慰:“向来男儿如酒,年逾不惑愈见卓然风骨;女儿如花,才过三旬已是凋落成泥。相公不曾在外拈花惹草,却爱小妹容颜与我少时肖似,又何尝不是爱我之故——”

      台下的季舒流越看越觉不对,腹诽道:“她疯了吧。”

      戏里,当这对姐妹最终大胆告知父亲,妹妹想要嫁给姐夫为妾,老人也是暴跳如雷:“天理伦常、国家律法俱在,尔等村驴失心疯了不成?”

      老人含怒将妹妹带回老家,强行许配他人。可妹妹早已情根深种之死靡它,毅然逃婚,躲到姐姐家来。自此,姐夫左手牵着贤惠大度的姐姐,右手牵着青春貌美的妹妹,三人每日游山玩水、吟诗把酒,竟是其乐融融。

      直到老岳父再度找上门来。

      无论老人如何劝说责骂,夫妻三人只是咬定一句“无碍他人,便不伤天理”。老人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生女如此不肖,除去认命还能如何!”忽地转怒为喜,要女儿女婿备下一大桌酒菜,说是当成补办酒席。

      深夜,他灌醉了长女和女婿,手持菜刀,一刀一个,以雪家丑;只有小女儿因为已经怀上姐夫的孩子,不曾饮酒,忍着泪水狼狈逃出门,跳进深不见底的湖水——

      季舒流烦躁地捏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心里别扭得厉害。

      戏里对这位老父亲显然是贬斥的,显得他奸诈狠毒无所不用其极;平心而论,他也实在太过偏激,硬将一段不伦的孽缘变成一桩无可挽回的惨案。

      所以季舒流更是气得要命。大概因为他唯一的徒弟是个女孩子吧——秦颂风的小侄女秦问已经正式拜他为师,与他颇为亲近,就像他半个女儿一般。他虽不担心小姑娘长大后会做出这等怪事,但既然有了半个女儿,便更容易同情别的女儿的父亲。

      戏虽没完,他已猜到那老人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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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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