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

　　仲春时节，渐暖不寒，最宜行路。
　　一辆马车行在官道上，车前坐着的是罗玄和王小虎，车内坐着的是聂小凤，三人正是在从晋阳到渔照的途中。
　　聂小凤掀开车帘道：“小虎，你进来歇会。”
　　王小虎道：“我不累。”
　　“我在车内憋得慌，你进来给我腾个空。”聂小凤道。
　　王小虎嘿嘿一笑。“早说嘛，这一路景色倒是挺好的。”将缰绳递予罗玄，“麻烦罗先生了。”罗玄点头接过。王小虎窜进车内准备小憩一会，聂小凤坐到他刚才的位置。
　　罗玄让行车速度慢了一些，问道：“可有不适？”
　　聂小凤道：“无妨，只是呆在车内无聊。”
　　“这春色倒是可以一观。”

　　晌午三人至一小店略作休息，饮马喂料。聂小凤借了内室简单梳洗，罗玄和王小虎在外面树下歇息。
　　“其实，小凤没必要走这一趟的。”王小虎道。
　　罗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这几个分帮帮主嚣张的很，小凤这次亲自来，主要是为了表诚意。小凤作为江北几十个分帮的大当家，能屈尊至此，我真的很佩服她！”王小虎道，又不好意思笑笑，“小时候她冷冰冰一张脸，对我们都不笑，我们就想逗逗她，并不是真的有欺负之意。”
　　“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也未曾放在心上过。”罗玄道。
　　“不过后来她骗我去后山落进了捕兽的陷阱里，那次我在床上躺了将近三个月，自那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小姑娘非池中物啊。”
　　罗玄心中却是一沉，这件事自己一直以为是王小虎误入陷阱，原来真的是小凤骗他去的。
　　王小虎见他脸色稍沉，忙解释道：“虽然当时我挺记恨她的，不过长大后就明白了，毕竟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轻重。”
　　罗玄叹道：“那时我确实对她关心的少。”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王小虎道，“其实小凤这次出来，也是为了躲一些麻烦事。这日月帮里的几个老长老，凡是膝下有适龄儿子的，都想着跟商洛河向小凤提亲呢。说这聂府的门槛被媒婆踩平了，也是毫不夸张。”
　　罗玄听罢，垂眸问道：“那她可有属意之人？”
　　“怎么可能会有！”王小虎叫道，“小时候我就看出她非池中物，等闲之辈怎能入她的眼。不过私底下，有一次喝了点酒，我就借着那个酒劲问她，是否有合意之人，她答得很模糊，大概就是缘分浅薄，求而不得的意思吧，我也不太明白。罗先生您知道吗？”
　　王小虎殷切地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却被背后的声音惊了一下。
　　“说我什么坏话呢？”聂小凤竟站在他身后。
　　王小虎被抓个正着，一时语塞。
　　“说起以前在哀牢山的事。”罗玄道，“你们俩小时候有时候挺调皮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笑意。王小虎有些恍惚，刚才的他明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渔照这处分帮是一家粮店，地处肥沃平原中心，通南北商道，规模较大，只做工的伙计就有十几位。按理说，聂小凤与王小虎应该宿在分帮内，但因着有罗玄在场不太方便，三人先去找了家客栈收拾妥当，才去分帮拜会。
　　碍于身份原因，罗玄并未同去，听闻此地有一处幽山，山上有道观，也生长着些奇珍异宝，便要去游历一番。
　　聂小凤和王小虎去了分帮，俩人落座后，分帮的那个帮主却是迟迟未见人影，说是有要紧的帮内事务处理。聂小凤倒是不急，坐在内厅里观鱼，一坐便是两个时辰。王小虎却是坐不住了，帮内有啥要紧的事，连当家的来了都不接待，分明是在摆架子。这一等就到了下午，分帮帮主才到，只见他头上一层密汗，好似真的是有事情耽搁了。
　　双方查阅账目，耗费了些时辰，眼看着就天黑了，按惯例是要留下用餐的，聂小凤不好推脱也就应了，毕竟罗玄是个大活人知道照顾自己。
　　却说罗玄自山上下来已经很晚，熬不住那道观的盛情，还用了斋饭，本来怕小凤和小虎二人等着他用晚饭，脚下紧了几步，回到客栈却是发现二人都还未回来，想是分帮的事情繁多，应该在那用晚膳了。
　　这一晚就到了街上没了人，方听见有人上楼的动静。隔壁聂小凤房间进去了人，王小虎那个房间却迟迟没有动静，罗玄心生疑惑，出来去看，聂小凤房间的门却是开着的。罗玄礼节性敲了敲门，进来，看见王小虎正搀扶着聂小凤坐到床上。
　　王小虎看见罗玄来了，求救般叫道：“先生，救我！”罗玄走到前来，见聂小凤脸色潮红，双目紧闭，紧抱着小虎手臂不松手。
　　罗玄脸色一沉，道：“伤还未好，为何饮酒。”还喝得如此大醉。
　　王小虎道：“还不是那个汪帮主，等了一下午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议完事，照理用晚膳就用晚膳吧，拿出来了什么皇家贡酒，小凤不甘落了下风，喝了几杯，那汪帮主也没得了什么便宜，比小凤醉的还厉害。”见罗玄脸色不善，又道，“是小虎没帮上什么忙，明日先生莫要责备小凤了。”
　　“这里我来吧，你去倒杯温水。”罗玄温言道。
　　王小虎意欲抚聂小凤躺到床上，无奈她却是抓着他的手臂愈紧。罗玄走近一步，伸手覆在她抓紧的手背上，轻声唤她。聂小凤皱了皱眉头，被打扰了好眠，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掌，王小虎得了解脱，起身去倒水。罗玄护着她右侧受伤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接过王小虎递过来的温水，慢慢喂她。她闭着眼睛喝过了整杯水，脸上红色稍褪了些。
　　王小虎道：“这酒实在厉害，照小凤的酒量不该如此醉的。”
　　罗玄反问：“她经常饮酒吗？”
　　王小虎自觉失了言，忙补救道：“商帮里的事情有时候挺烦心的嘛，有时候喝一些。”
　　罗玄未再说什么，让王小虎去端盆热水来。王小虎走后，罗玄伸手试了试小凤的额头，稍微有些烫，扶着她躺下。聂小凤觉得舒服了些，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左手还反扣着他的手掌。
　　“师父？”
　　“可有不适？”罗玄问她，此时也不忍责备她。
　　“只是头有些晕。”
　　“睡一觉就好。”罗玄道，“口还渴吗？”
　　她摇摇头。
　　罗玄安抚性的握了握她的手，问：“这两年，你是不是有些累？”
　　她又摇摇头，
　　罗玄轻声道：“要是觉得辛苦，可以换条路走。你要知道，人生不一定非得富贵在天，也不一定非得权势倾野。”
　　她睁开眼睛，神色清明些，看着他回道：“师父，小凤终于明白，躲在他人身后享安逸只能是一时，不可能是一辈子。不论是在哪里，都是名利相争，都是刀光剑影，只不过有些是看不见的，有些是看得见的。我既生为聂小凤，我有怎样的身世是我不能决定的，但今后我会有怎样的人生，我想争一争，搏一搏，斗一斗。”
　　罗玄心中一震，自己总想着她一生平安喜乐便好，但自己又何曾给过她这些，最后还不是将她推向这世事争斗的漩涡。
　　他欲护她一生，她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王小虎端了热水来，拧了手巾递予罗玄。聂小凤松开了握着他的那只手，任他用湿热的手巾替自己擦拭。待做了简单擦拭，罗玄又让王小虎倒了半杯温水，扶聂小凤起来，打算喂她喝下，今夜应该无事。
　　聂小凤坐起身来，突然揽住了罗玄，靠在他胸前，低低啜泣。
　　“师父，你说为何女子就要被轻视，男子能做到的事情，女子就做不到吗？我不信，我偏不信！”
　　罗玄一手托着她后背，另一只手还拿着水杯，听她语气模模糊糊，完全不复刚才说那一番话的清明。王小虎见状，又接过罗玄手中水杯：“酒醉说胡话的吧？怎地还哭了呢。”罗玄空出一只手来，抚着她肩，回道：“我信你，我自是信你的。莫要哭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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