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奸商录

　　这天，一路过来，待姬天佑进府时，已是接近巳时。连青停好马车，拉开车帘，姬天佑睁开眼睛微微弯腰走出马车，下车便见两列长长的家丁婢女。姬府上下几乎全都来了。哦，除了偏房五叔那边，还有这时辰，老太君该是在晒着日头养神。
　　“都免了。”姬天佑仅是瞟了一眼众人，再无他话，只是在经过王德胜时，吩咐了一句：“午后请五叔五婶过来一趟。”便径直朝着老太君的院落走去。
　　放眼天下，姬家产业遍及凤天各地，凡说得出名字的地方就有姬家的产业。而姬天佑算是姬家的总指挥。作为凤天第一皇商，又出身百年世家，如果以为他的日子很好过那可就错了！姬家在凤天的生意，除了凤都的，确实无甚值得费劲心思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天家对姬家的忌惮，也从兵权转而变成对姬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忌惮。所以这凤都，少不得需要姬天佑时时坐镇，在凤凰熙眼皮子底下，偶尔出点岔子，时不时被这位年轻皇帝扯扯后腿，让他稍微放心点，免得隔三差五便找他去谈什么大政改革，他虽是承了凤国公的爵位，那虚晃一枪的名头，还有那不够他开家酒楼的俸禄，当谁稀罕了。除了凤都凤国公府，在安阳姬府还有几房不成器的偏房折腾，这天家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成日闹事有小辫子可抓，他也随他们小打小闹去。不过这回五房那位少爷，还真是越来越混账了。前些时日这水涝，姬府林林总总拿了五十万两银子五十万石米粮赈灾，那年轻皇帝话里始终还有嫌少的意味，他只当不明。这倒好，转头那五房就有人花个七万两睡花魁，不知所谓！
　　算起来，他这次倒是隔了数日才回府看老太君。一想到老太君，姬天佑又有些无奈。
　　老太君原本也是洒脱之人，在儿女婚事上，向来鲜少插手。只是这几年看东看西看孙儿已大得早该成婚了，却似半点不曾考虑过此事一般，于是直接下了个命令——不是请求，是命令他去找桩婚事赶紧成婚生子，让她老太婆在有生之年还能有个曾孙抱。别以为他自小在老太君跟前长大，对他宠教有方，平日对他是随和亲切，若遇上她老人家认定的事，就算是她最宝贝的亲孙子也不行，更何况这件事还本就是事关于他。所以常年坐镇凤都，既是形势必要，但躲着老太君也是其一。要说，算算年纪，也确实该娶妻的时候了，但问题是——娶谁？聒噪的女子，烦，胆小的女子，烦，一板一眼的女子跟木头似的，烦，胆大开放的女子少不得惹事，烦。姬天佑叹了口气，走进宁静轩。
　　这宁静轩正是姬老太君的所住的园子，是姬府最清幽的园子之一。具有浓郁的江南水乡特色。安阳姬府是老太爷还在世时，与老太君花了好些心思布置的。府内以水为中心，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假山奇峰，莲池淡粉碧绿一片，虽是匠心独运之作，却自带天然雕饰之美。姬府分为东、中、西、南四部分，东边一片开阔疏朗，以花草景致为主，名葩奇木甚多，中间由五个莲池占着，西边布置有秫香楼、芙蓉榭、泛红轩、兰雪堂、漱石亭、桃花渡、竹香廊、啸月台、紫藤坞，南边便是姬家主人的数十个院落。嫡房自是住在南边的主院落。比如姬天佑的园子沁竹园，一直是姬家家主的院落，此前老太爷还在时，就是老太爷和老太君住着，后来姬天佑的父亲母亲住着，当他们都走了，姬天佑长成了，老太君便不愿意再住在主院徒增伤悲，便选了更幽静的宁静轩住着。原本这数十个院落就隔得有些距离，等几家偏房分出去后，各院落间也随之多了几堵围墙，将各家隔开。只是这姬府大门仍是同一道，后门也多了几处。
　　“可是天佑回来了？”姬老太君方才出去晒了些日子，虽是盼孙心切，但也确实有些困顿，又想着早些见着孙子，硬是不听明珠的劝说，坐在厅堂打盹候着。几个盹儿下来，便闻得气定神稳的脚步声，立时醒了，睁眼抬头向厅外望去，侍女明珠笑着将她的身子扶正，又垫了个靠垫放在背后，让她坐得舒坦些，自家孙儿也已到了门边。
　　“孙儿给老太君请安。”姬天佑迈开大步，几步走进厅堂，来到老太君跟前，弯腰屈膝，左腿下跪给祖母请安。这不过数日不见，老太君的精神头似乎不比之前了，后背一僵，赶忙问道，“老太君近日可安好？现下可是乏了？”
　　“我孙赶紧起身，这一路定是不轻。陪祖母坐着说说话。”姬老太君一边身子微倾轻扶着姬天佑，又不忘仔细打量着孙儿，见这风采身姿竟是又盛了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答，“孙儿不必担心。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和精神头自然比不得从前。”
　　明珠轻重适宜地给老太君揉着肩膀，见姬天佑担心，便也实话说道：“老太君先刻在日头底下晒了小会，有些乏了，又不肯回卧房躺一会，只得在厅堂坐着打盹等大公子回来，精神看起来是比寻常差了些。”
　　姬天佑又仔细瞧了瞧老太君的面色，这才略微放心一些，又寻思着竟为了那婚事躲了老太君不少时日，自觉愧疚，“祖母身体康健，便是孙儿此生心愿，日后孙儿必当每旬便回来拜见祖母。“
　　闻得此言，姬老太君大喜，脸上也绽开了花，连声说着好好好，便又开始说着自己的心病：“既是如此，趁人也回来了，祖母替你张罗了好些小姐们的画像，我孙快来选选，不论是哪家闺女，祖母定当为我孙娶来。”
　　这姬老太君也是护短的主儿，在宠孙爱孙的路上，与别的祖母没什么区别，尤其这孙儿又打小失怙，自是心疼得紧。怎奈这姬家之责，定然要由他来担起，对于他的教养，又少不得严厉。好在这孩子根正，天分和悟性极高，如今长成这般，除开尚未成婚这桩，倒也算有颜去见老太爷和儿子儿媳了。
　　姬天佑坐在老太君右下首，喝了口老太君最爱的西湖龙井，拿起桌几上的湿帕擦了擦手，这才轻声回道：“祖母不必心急，孙儿此次回来，除了处理五房的事情，还有旁的事情要应付，自是会在安阳多呆些时日。”
　　姬老太君见孙子说到正事，也便抛开那婚事暂且不提，“那我孙打算如何处置五房之事？那姬三虽是年岁比你小，但到底太过纨绔，不知世事。”姬家这百年世代以来，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也等着姬家倒下去的那天。
　　“杖毙花魁，至于姬三——”姬天佑顿了顿，眼神有些冰冷，“六年前的管教确实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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