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女尊蛮荒国

　　拉贝一个人当然做不到这些。

　　虽然那时他已经想到会做这些事，且在不知道谁的配合下做成功了，但他那时毕竟还年少，能做得这么毫无痕迹并不是他的风格——拉贝非常的聪明，他从来都懒得去掩饰自己做过的任何事，觉得这些都是他的杰作，他身后必然有人为他善后。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蛮荒这些年其实被带走了不少刚出生的女婴，这些孩子是怎么带出蛮荒边境到西戎去的？谁，在暗中帮着他们？

　　这一点连并不了解蛮荒的隗千重都明白，昆江央当然更能猜到。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真往那方面去想——她一直觉得长老们虽然刻板固执又权欲熏心，但出发点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蛮荒的未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即使她这个国主的存在于长老们来说并不重要，她也从来没有刻意去纠正过她们的这种威胁王权的念头。毕竟她们这种想法是由来已久，母亲在位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是这样了，母亲说在她继位之前长老们也是这样的。就好像从远古祖先们还在的时候起，她们就已经是蛮荒阴影里的统治者了。

　　要说一点不甘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答应过母亲，以守护蛮荒为第一要务，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因此也只能隐忍下去，暗中做些手脚慢慢收回权力。现在看来，也许是她收回得太慢了。

　　不，也许是长老们心太大了。

　　卷发笑脸的小王子轻飘飘几句惊人之语，让所有人瞬间陷入了冒着“哧哧”寒气的冰冷寂静中。隗千重下意识地往斗篷里缩了缩，目光在女王殿下~身后侍卫官们的脸上绕了一圈，只看到遮不住的茫然和震惊。而女王殿下，她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根本没听到西戎王子说的话一样。

　　她现在依然觉得，昆江央生得很美，那不是普通的容貌上的美丽，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即使被西戎王子直接挑开了蛮荒暗处的伤口，她也丝毫不为所动似的，除了及腰的棕色长发顺着夜风打点飘之外，她的脸上连丝毫颤动都没有，更不用说始终凝在一个方向的坚定眼神，动也不动，非常专注。

　　刚刚虚无缥缈地想着女王殿下为何动也不动，女王殿下的眼神就飞了过来。虽然时间并不合适，但隗千重还是第一万次地赞美了这双美丽的碧色眼睛，这双流动着的明艳眼眸一向是温暖的，柔软的，这一次却有点像她三弟的眼睛了，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冰冷，像只会反光毫无感情的玉石。隗千重有点愕然地抬眼看回去，却见昆江央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转了回去，脸上第一次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带上笑意，甚至有点像对待敌人，比如对待西戎王子似的冷淡，冷淡得让小公主身上炸开了点点寒颤——

　　我做错了什么？隗千重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今夜所做的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从被崔遇抱出帐篷之外基本上什么都没干，就是站在崔遇身后看着了。她有点不安于女王殿下突然的变化，但又知道自己不该现在上前去问，何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了西戎和蛮荒的秘密？

　　这秘密连崔遇听了也有点吃惊，看样子除了蛮荒王室和长老们之外其他蛮荒人甚至也不知道，果然真是个代代相传的王室秘辛了。

　　西戎这个国家原本并不存在这件事，崔命之是说过的。但没有人知道，后来占据了那片荒凉得根本住不下人的天性狂暴的西戎人是哪里来的——看不见他们中有体弱的老人，也看不见他们带着女人小孩出现，他们大部分时候出现的时候就是一群健壮的男人，偶尔才会有身形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就好像他们生下来就能杀人一样。直到般若三娘一次追杀西戎王族到了西戎腹地，见到了一些埋着女人尸体的粗糙坟墓向上汇报，崔命之才知道西戎原来也是有女人的，只是不知道死了多少，而活着的西戎女人，般若三娘和西戎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一次都没有见过。

　　汉人王朝对西戎这古怪的生存结构早就心有疑窦，却不知道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那些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当然也有母亲，也有妻子，也有女儿，但他们的母亲生下他们就遗弃了这些男孩，他们的妻子是他们长大后从各族掳掠而来的，他们的女儿作为交易托付给了各族抚养。所以他们看起来永远像是孤身一人。

　　而这遗弃男孩的行为，显然并不是近年的习惯。西戎存在已经有上千年了，也就是说，这样的事，发生了已经有上千年。

　　蛮荒的女人，确实是狠心啊。

　　崔遇一向标榜自己心狠手辣，但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蛮荒祖先此心可敬，实非常人可为。

　　而那位站在最前方神色冰冷的蛮荒国主，她的冷色更像是被揭穿后的心虚，她当然是知情的吧。

　　昆江央······当然不能说不知道。

　　她是在母亲去世，自己继位那天才被告知的。但这话现在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即使她和母亲都并不赞同祖先传下来的这规矩，也怀疑过是不是长老们擅自传达了错误的命令，但在长老们是否还想维持蛮荒女子为尊的无言威胁下，她并没有强行废止这规矩。

　　老祖宗当然没有傻到把所有的男孩都送走，千年前最初被遗弃的男孩就是最健壮活泼的那一批，为了确保他们能活下来，坚强的母亲们还在暗中保护他们直到能够基本生存为止。留下来的男孩都是长老们精心挑选的身体较弱但又恰好能生存下来的，慢慢一代代传下来，蛮荒的男孩们已经不需要再大批送到西戎去了，毕竟一代代筛选下来男子的身体已经远远不如在西戎成长下来的那一批，而蛮荒毕竟是需要男子来生育的。

　　她继位之后，才发现从前几任国主开始已经大幅度减少了送健康男孩到西戎去的次数，母亲在位的时候已经很少见了，她当然也更不愿意去做这些事，甚至都不愿意承认曾经有过这样的事。祖先在所有蛮荒人的心中都是神圣的，她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蛮荒祖先做的事——每一个蛮荒人都会这么想的。

　　所以她身后的侍卫官们虽然乍一听到这样的秘闻，内心非常不安，还是强行压抑下去这些疑惑，即使是明知自己女儿还在西戎王子怀里的侍卫官挨拉，也收回了一直盯着那小姑娘圆润白~嫩小手臂的视线，恭敬地低下了头。她们的性命都是女王殿下的，即使是孩子，也不能改变她们的信念。

　　但她们也看不清女王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拉贝觉得很不耐烦。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往的对话，喜欢杀人见血说了什么话立刻就得得到回应。昆江央明明还算是个爽快人的，现在在犹豫什么？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不过是个，被长老们抛弃的王。”

　　昆江央迅速抬头，紧紧地盯住了他那笑得甜蜜的脸庞，“拉贝，你和长老们做了什么交易？”也许是猜到今夜的事，她穿得其实非常简便，连斗篷棉衣都没有披上，只是一件束腰长裙，搂着半件五金软甲，掐出她腰细腿长的身材来，连头发也只是简单束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也没有再戴白天的华丽花饰了，只涂成了战士的青色斑纹，衬得她的眼睛越发明亮，不但像是燃烧的火焰，已经像是燃烧过头的尘土了，下面埋着火星，随时会爆炸。

　　“你猜一猜？”拉贝笑眯眯地回答，轻轻对怀里的小姑娘笑了一笑说了些什么，脸蛋还圆乎乎的小女孩乖乖地点点头，自己动着胖胖的小手指解开了领口，露出了圆润的小肩头——那里赫然是一片完整的花痕，是斑驳的花纹，比之女王殿下的还要明亮，只是还不知道和汉人的公主比到底是谁更好。

　　昆江央愣住了。

　　不可能的。王之花痕不可能同时出现三个，除非······除非这三人中有一个人注定今夜会死在这里。

　　但死的会是谁呢？拉贝到底想干什么？

　　女王殿下迅速看了一眼已经明显把小公主揽在了身后不让她露头的警觉剑客，略略放下了心。下一瞬，从肚腹下方迅速升起的剧烈疼痛席卷了她的所有思绪，这疼痛来得太快又太深，仿佛是从骨子里刮出的深入感，让一向身体康健的女王殿下都承受不住半跪在地。喉咙里仿佛有东西要出来，但又什么都咳不出来，今夜她还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边境的寒风是如此凉意，但这凉意已经融进了她的五官渗入到了血肉里，冻得她浑身僵直。而肚腹处的剧烈疼痛也没有一刻停止，甚至还一波一波地越发厉害了，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只觉得疼得想死。

　　中计了。她被设计了。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只剩下了这个，昆江央挥开身边焦急地想扶她站起来的侍卫官们，掐着自己也开始疼痛起来的胸口，眼睛发红，“你做了什么？”

　　疼。

　　疼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安静的，骨肉都因为这疼痛而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仿佛有绞杀野兽的弓箭在她腹内肆意剐蹭，胸口也变得无比憋闷，闷得她几乎要吐出~血来。但她还是强行忍住从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坚持地询问了，想得到一个答案。拉贝从来不喜欢折磨人还不告诉她为什么，她当然知道。

　　“蛮荒对男子做了什么，我就做了什么，”拉贝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让她把衣服拉好，非常愉快地欣赏着蛮荒的女王殿下这疼痛的姿态，非常享受，“你们不是让男子代替女子承受生育的痛苦吗？难道我就不能还回来？

　　“只是可惜了，昆江央，你腹中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恐怕要死在她母亲那里了。”

　　他的声音有点遥远，疼痛让昆江央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他已经不再说话之后才慢慢想起他说了什么，握住手中刀的指节发白，几乎攥出~一道痕来。

　　她是忘了，蛮荒的祖先用了蛊让男子代替女子生育时的痛觉，但这蛊，确实没有说只能一对夫妻使用，甚至没有说只能一对男女使用。

　　她当然没有怀~孕，但那个和她的痛觉联系起来的怀了孕的女人——当然活不下来。

　　拉贝不会让她活下来的。

　　他想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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