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七年之幸

　　在家赋闲二十多天后，那个祸害终于决定要去旅行。她告诉我的时候，用的是无奈的语气——好像除了这个，再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我们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变得，只是更加朗澈自信。
　　这次我是不能陪着她的，如今虽然不带班，只带研究生，但毕竟学期中，不能贸然离开。用了几天，给她规划好行程，整理了行囊，笑着给她送出国去。
　　好在这家伙当年在伦敦治好了英语难的毛病，我没什么好担忧的。
　　后知后觉，我才反应过来，她从京都出发，前往俄罗斯，玩几天后，转机丹麦，在北欧的国家停留些日子，目标是趁着这个季节，去冰岛先看一次极光。
　　我却忘了，她走得许多地方，并不是所有人都说英语呢。

　　畅城是个三线城市，除却文明的大学，整个地方都是安宁静心的。留安也是这般，但毕竟身处关中，底蕴太深。
　　我很喜欢这个城市，大约因为这里，是邹辰成长的地方，到处都有她的气息。
　　搬来这里后，她总会在周末，带着我去很多地方。以前，她总会一个人到处走。现在，却怎么都要带上我。
　　她带我去她的母校，跟我讲那时候啼笑皆非的故事。遮天的槐树种满校园，我们去的时候，邹辰跟门卫的大爷说了好些话，居然给这家伙借来的饭卡。
　　邹辰说，当年他们老翻墙，被抓过，也被放过。一来二去，都混熟了。
　　我想，真是仗着自己个高，太坏。
　　她带我去当年偷懒打扫的小花园，说以前这里还见过小青蛇，却不知是不是那只青蛇。她带我去篮球场，说自己根本不会打篮球，却被强迫打，脑袋被砸了无数下。
　　邹辰的母校真大，比畅城一中大得多了。难怪她总说，当时踩着点上学，从校门口跑到教室，是要断气的。
　　我们去的时候，食堂还没人，她献宝一样，点了麻辣米线跟砂锅，却在尝了后，带着失望说，没以前那么好吃了。
　　而留安大学，却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
　　有时候晚上无事，我们会拿着书卡，到图书馆看书。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看各的。一直到外面天色彻底黑了，图书馆要关门，才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里，图书馆的老师都以为我们是学生。直到后来，有一次被我的学生认出来，才有人说，都当老师了，还读书做什么？
　　我们晚上回去笑这个点笑了很久。

　　邹辰的行程有一个多月，说不想她，怎么可能？她到克里姆林宫拍给我的照片里，雪花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邹辰即使全副武装，我也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眉开眼笑，开怀得紧。
　　时差的关系，我们没有再及时通讯。但每天醒来，看到她愈发纯熟的摄影，和大大咧咧的声音，心里所有的虚无，都被填满。

　　这天，在办公室忙完，我跟学生们说，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给你们放三天假，都不用来。
　　他们挺高兴，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我，打开手机，看了看Lucky——正趴着睡觉呢。
　　算算时间，她已经到冰岛七八天了，发回来的照片，都是冰天雪地，纯净至极的蓝色。邹辰站在一个冰窟窿里，透过冰层，她的脸模糊不可见。
　　她乐呵呵的声音：“我拍到极光啦，但这个等我回去，再给你看咯。”
　　我想她在这般放肆的松弛后，一定会选择出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杨教授，还不走么？”
　　我抬起头，是今年研三的一个学生，山东人，憨厚的大个儿。
　　“这就走，你先走吧。”我没多想，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再看看资料。
　　“哦。”我本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这孩子嗫嚅了好久，突然说：“杨教授，听说你单身，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
　　我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年轻的男孩子，涨红了脸，眼神因为不自信，躲闪的厉害。
　　我想，邹辰当初跟我表白的时候，没有这么不自信吧？隔着电脑，我都能感受到她直勾勾的眼睛里闪烁的炙热。
　　“我有伴侣，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你没有机会。”我淡淡开口，说：“你还年轻，别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机会。”
　　站起身，关电脑，拿起包，这次我没再犹豫，跟他说：“好好写论文。你的一稿很不错，但建模可以再详细些。”
　　之后，这孩子再没提过。等他顺利毕业，谢师宴上，终于光明正大地看着我，说了句：“老师，谢谢你。过几年，等你可以带博士，能不能继续教我？”
　　那时候，我笑着点头，没说别的。

　　这晚，我回到家。带着Lucky在楼下溜达了好几圈，回来简简单单吃了些东西，我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临睡前，我给邹辰留言：“今天被学生表白了。”
　　出游也该适当，一个多月，也该回来了。

　　果然，第二天打开手机，我就收到她昨夜咋咋唬唬的消息，还有信用卡附卡买机票的提醒。任凭她问的多气急败坏，我就是不再提这档子事。
　　冰岛直飞首都，再转机飞来。我在家看了看表，开车带着Lucky去机场接她。

　　来早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慢慢等。手机里最后一条语音来自五分钟前，她才上飞机，跟我说太晚了，她自己打车回来。
　　我应了声：“好。”
　　等她一辈子，我都是愿意的，何况只是三个小时。
　　飞机落地了，正在出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待会儿到家打电话叫你起来开门。她啰啰嗦嗦，不厌其烦。
　　我笑了笑，滑车出去，等在门口。
　　邹辰拉着巨大的两只行李箱，拿着手机东张西望。却在看到车后，露出个又无奈、又宠溺的眼神来。
　　我想起那年在伦敦，明明脑子里正在想建模的事情，却突然被邹辰这个名字打断。于是我合上书本，笑了笑想——我太想念她了。
　　而我抬起头，看到她站在路沿上，手里拿着根树枝，衣着一如当年。脚下那双洗得发黄的旧鞋，她还宝贝着，怎么都不愿意丢。
　　她在等我，伸出双臂。我一步步慢慢走过去，连同美好的夕阳，一起扑进她温暖的怀里。
　　“我想你了。”
　　“这不就来了。”

　　回忆那般温暖，这人还是老样子，拉开车门，不管不顾先抱过来，把冰凉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说：“我知道你想我啦。”
　　“所以我回来咯。”
　　Lucky的嗷呜声中，我一脚踩下油门。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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