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夏天是个浮夸的季节。女人们会把最妖娆的衣服拿出来招摇过市；树木则会披上最浓密的绿色貂皮衣做出自然的显摆。当然，你尽可以说万物生机盎然，激人心神。
　　凭记忆沿银杏林向上，山风清凉，荫翳成蔽。像在巨大的绿色玻璃里行走，通透澄澈，偶尔渗进的光线更造成了镜面折射的假像。
　　门铃响起的时候周沈禾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然而，门外的人似乎异常执着，以一种有序且合理的节奏起床铃似的唤着继续装死的周沈禾。丫的死定了！开门的时候大小姐恼火的想。
　　“你再敢按一下，信不信我——”不是保险公司的无敌推销么？
　　她在以绵延不断的青翠远景为背景的微弱晨光里站在你面前，如同多年前在那个充斥着粉尘和书的潮腥味的教室里来到你面前一样。
　　“再按一下，你要怎么样？”然后她露出你不曾见过的豁然与大满的微笑。让你不置一词的彻底愣住。
　　攥着的拳头忘了松开，没梳的长发很没造型的挡住右脸，一起挡住的还有顺眼角流下的透明液体。纯净如同花坛上盛开郁金香叶上积聚的透亮露珠。
　　下一秒拥住面前的人，“要死啦，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你。”终于泣不成声。
　　你不明所以的说走就走，我都不知情。如果知道你是在做离别前的问候，那个晚自习的我那里能在背民族资产阶级的演变中安然度过。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做我读不懂的告别。你明知道我读不懂啊。
　　可是，谢谢现在的你。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我面前。给我答案。
　　感觉到有东西再扯上衣，周沈禾很想不这个碍事的东西踹开，余光瞥到身侧的小东西时，刚刚经历了巨大情绪起伏的周某人脑当机了两秒。“收起你那比百度还丰富的脑内存。”耳边立马有人心灵感应的予以回应。
　　周沈禾惊呆了。
　　“以后再跟你讲解他的由来好吗，保证导火索，历史原因，事件经过，一字不落给你讲清楚。现在请接受史实。收留他一天。”夏苍毕恭毕敬。
　　周沈禾刚想开口，夏苍又说：“再忍一天，今天真有急事。明天一定让一切晒太阳。嗯？”
　　“还学会撒娇了嗨！”周沈禾轻叹，“不就一天吗，三年我都忍了。”看了看旁边洋娃娃样的小男孩“去忙吧，保证周全这小东西。”一脸傲娇。
　　你看，那些有过你的曾经的人们，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易割舍的。她们可以在你随意的转身里，站在你背后，让你心生向暖，回以微笑。
　　关键是你要不要转身。

　　四年，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不如十年的刻骨，也没有七年的痛痒。只是刚刚够着看清和适应这个世界。当初来到这个城市复读时，也未曾对它有多少触动。可时光流转，故地重游居然也多出几分亲切感来。
　　老旧公车在驶向车站的途中意外经过十一中，校门口的文具店变成了户外用品店。不合理的商业选址。夏苍想。各种早点店也都被五金店、理发店、小型超市取代。学校正门口这个时节自然是拉出热庆学生高考大捷或重点上线率又创新高之类的红条幅。罗列考上重点院校学生姓名的海报和由年级主任妻子经营的小书店依旧一尘不变的驻守在学校旁，某种暗喻般的存在着。
　　公车嗤的驶过，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只剩下道路两旁流动的梧桐干和向着身后学校疾步走去的又一届高三补课的学生们。他们脸上挂着在夏苍看来永远不会再有的只为学习而凝神的专注神情。
　　多久之前呢？那个时候自己也成日顶着这样的表情，心无旁骛的努力着。直到某个晚上带着夏栮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呐，我在想，虽然那个时候觉得很难接受。可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如此。

　　夏栮是在生下冬瓜之后消失的。这是这四年来夏苍唯一保留的秘密。那天晚上从DENY出来夏栮告诉了夏苍她不知道的一切。
　　关于爸爸的病其实严重到亟需住院，关于她为什么会不知廉耻的有了肖方的孩子，关于她出卖商业情报的始终。以及关于她的即将远赴美国的目的。那个时候她的姐姐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啊。却不得不强大到背负其整个家庭最沉重的负担走进黑暗，不能回头。
　　卖你能卖的东西。
　　所以爸爸能够顺顺利利的康复并相信你已出国发展的谎言；
　　所以我终于领着儿子考入梦寐以求的你的大学经历你的过去；
　　所以一切都是你在最深的淤泥里挣扎之后培植出的美好景象。
　　——卖你能买的东西。
　　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到你说出桐原亮司这万劫不复的台词。
　　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得知你对你那么喜欢的人只能做出出卖自己的姿态。
　　你是真的爱他吧？否则你不会那么轻易生下他的孩子。
　　——所以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只要念想还在。哪怕是恨，也都会有转机的。
　　长途汽车在平旷的马路上行驶，靠窗的座上，女生视线模糊淡淡微笑着看向绿意盎然的远方。阳光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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