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勿看】花与剑

　　大半年过去，云生怀着孩子过得很是辛苦，随着身子越发笨重，到了夜晚也时常难以安眠，白天有时与凌冰说这话，便斜倚着卧榻睡着了，最怕是阴雨天气，云生全身各处关节痛不可支，飞霰又不敢给她下重药，许多时候只能这样生忍着。

　　花月慧时常前来探访，每次都被云生拒之门外，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便也不去叫门，只在门外站上一会儿，望着的小楼的窗棂呆望片刻便离去。

　　“主人，今日天气严寒，还是早些回去吧，当心着了凉。”

　　见自家主人站在门外，凝霜赶忙迎了上去，十分体贴的给他披了件披风。

　　“你们俩都是未婚嫁的姑娘，照顾云生到底还是有些不便，我派了两个嬷嬷来给你们充当下手，虽都是精干的，但还是只让她们在外间侍奉，我怕云生见了生人尴尬，也不想人多扰了她的清净。”

　　“主人对她一番真心，她却未必明白，我自小跟在你身边，从未见你对谁这样上心，为了她如此憔悴也甘心情愿，您这又是何苦？”

　　“说到底，我到底是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我初时本以为我犯了和天下男子一样的错误，越是对自己无情之人，便越是对她上心。可到了今天才明白，我与她在一起很愉快，她与我从前见过的女子不一样，她从不在我面前伪装，也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刻意逢迎讨好，我也可以在她面前很随性，感觉那才是我的真性情。日后等你遇到命定之人，便会明白我今日的心情。”

　　花月慧撑了伞，与凝霜话别后转身折回来时小径，凝霜看着花月慧渐行渐远的身影，看着满塘的残荷，心里一时间充满了酸涩的滋味。

　　清晨，山中起了雾，莲花山庄浸润在一片迷雾之中，些微的寒意让花月慧起了大早，听家里的园丁说新培育的“绿牡丹”开的正好，他今日早起，便只披了件外衣，趁雾气缭绕，看雾中的绿菊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菊香四溢，看不清置身何处，更觉自己宛如身在仙境一般，纵被露珠沾湿了衣衫，也叫人存不了折返的心意。

　　“主人。”

　　“何事？”

　　凝霜远远站在远处，花月慧辨出她今日心浮气躁，想来有要事禀告。

　　“我前几日便准备妥当了，飞霰和药阁的几位长老现在也都到了‘藕榭深处’，她……怕是要生
　　产了，您是否要过去看下？”

　　“她到底对我心结未解，也难为她，总是被人算计欺骗，今日对我存了戒心也实属常理，你先回去，待她好些了，我再去探望。”

　　到了夜晚掌灯时分，流雪带领一干随从从远处急急赶来，进了“梦仙居”西暖阁，见花月慧坐在桌前品酒，赶忙施礼一拜。

　　“主上，云姊姊半个时辰前产下千金，现下母女平安，您尽可放心。”

　　抬手示意流雪起身，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花月慧神色十分平静，只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本应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她现在可是醒着？说了什么话没有？”

　　“飞霰医术着实高明，这孩子按理说本生不下来，好在有她帮忙，云姊姊倒无大碍，只是孩子瘦弱了些。她神智很清醒，我离开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不要这孩子……”

　　“……既然如此，再烦劳你一次，你还回去，把那孩子带到我这儿来，你只对她说要把孩子送到外面抚养，别的一概不要提。”

　　“是。属下怎敢担得起‘烦劳’二字，属下这就去办。”

　　“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你们何时为我取出身上的天蚕丝？”

　　云生产后半年，如今自觉身体已无大碍，花月慧正巧今日来看她，云生说到此事，只因又过了一年有余，这蚕丝再不取出便要和身体长在一处，此事已是时不我待，如何也要与花月慧说个清楚。

　　“此事我早已与飞霰商议过，她对此并无十足把握，不过她倒是向我举荐了一人，飞霰的师傅封十一医术冠绝天下，飞霰与我商量，不如你我去塞外走这一趟，让老人家为你好生诊治才更妥帖放心。”

　　花月慧既已拿了如此主意，云生也并不反对，得了她的首肯，花月慧便命人备了车马，准备不日启程，临行前只将流雪留在家中主政，一队人马几日后便浩浩荡荡的离了莲花山庄，花月慧知道云生不喜与自己独处，便在自己车撵后又备了一辆马车供她使用，让凌冰与她同乘一撵，一路上也好陪她散心解闷。

　　这一路行来倒也十分顺利，花月慧因有亲王之尊，虽是微服出行，各州府的官员却一早就听了风声，早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在路上更是给足了他们便易，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清河城。

　　听飞霰说她的恩师便住在此地，众人随她到了一条街巷。众人想着封十一名满天下，不知该在何处隐居着，等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封前辈在清河城并不难寻，他直接在街边开了家医馆，若提及他的大名，清河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

　　等众人寻到此地，花月慧先扶着云生进了馆中，正巧他老人家今日也未出去看诊，众人只见一银发耄耋老者正坐在炉前烹着香片儿，飞霰见他今日就在馆内，喜不自胜地张口便喊了句“师傅”便直直拜下，老人家见是自己徒儿，赶忙迎了出来。

　　云生多年前便听闻过此人大名，今日得缘一见，只见他如今须发皆白，却是满面红光，鹤发童颜，生了一副救苦救难的善人面相，叫人见之可喜，望之可亲。

　　老先生问明了众人来意，一番寒暄之后，果见花月慧身旁女子面容憔悴，年岁不大却已是一头白发，便让随行之人先在堂前品茶，只引了云生一人进入内室。

　　“姑娘接连受过几次重伤，替你治伤的医者医术也算高明了，否则不能保你性命至今，只是到底伤了根基，将来怕是要缠绵病榻，以你的资质，着实可惜了。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取出你体内的天蚕丝，只是这份痛苦非常人所能忍耐，姑娘可做好了准备？”

　　封十一替云生诊完脉，便对她身体状况了若指掌，他刚问完话，见云生并不答话，只在他面前解开外衫，衣裳一件件被剥下，云生只着了里衣站在他面前，她忽然扯开衣襟，只见那身上布满银色丝线，千丝万缕尽在锁骨处汇合，琵琶骨处又被金刚锁牢牢锁住，鲜活的胴体毫无遮掩，这些伤在白日看去更显得触目惊心。

　　“老先生看了这些，便知我受过何等苦楚，我是习武之人，被这些孽障束着，再有本事也难以施展，我厌弃这提线木偶一般的生活，云生只求神医妙手仁心解我苦痛，纵使叫我承受再多苦难，我也甘心情愿。”

　　“既然这样，你还应与花庄主商议下……”

　　“我自己的身子难道我自己做不了主吗？”

　　二人僵持着，不想花月慧就在门外并未走远，他推门而入，云生赶忙遮掩住自己身体，花月慧并未注意这些，开口对封十一说道：

　　“她说的极是，她自己的是本就应当她自己做主，她并非是我什么人，我怎好拿她的主意，封神医不必再犹豫了，救人要紧。”

　　封十一看了看花月慧，摇了摇头，叹气道：

　　“花庄主有所不知，她琵琶骨处的金刚锁非一般利刃所能斩断，这锁打不开，我便无法为她医治……”

　　“这有何难？！……”

　　清霜剑就在云生身侧，听封十一说完，云生果断拔出宝剑，还不等那二人缓过神来，那宝剑锋芒一闪，云生将全力集于手腕之上，只听“铛”的一声，她胸口处的金刚锁应声而断，清霜剑乃世所罕见的宝器，竟也被那物件儿击出一道裂纹。

　　云生方才用力过度，这锁子一断，她全身力气也仿佛被抽走一般，方才未曾拿捏准力度，方才那一下激的她胸口一阵生疼，琵琶骨处也沁出了几缕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看她站立不稳，花月慧赶忙上前一步将她抱牢放到床上，封十一亦为她方才气势一惊，也迎到床头看她是否有碍，云生一把拉住他，气息奄奄地说道：

　　“那金锁已被我斩断……我知晓时日无多，封神医不如即刻动手……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我怕再迟了，便真要成了废人。”

　　封十一看向花月慧，看他冲自己点了点头，知道他允了，遂将飞霰唤进内室，命她准备好一干器物，飞霰帮云生脱下衣衫，花月慧本想留下来帮忙，但封十一不理他请求，硬是将他赶出了房
　　间。

　　天明时分，花月慧坐在云生床前矮榻上盹着了，听她痛苦地嘤咛一声，马上转醒过来，看着云生面容一片惨白，便能忆起昨夜景象该是何等惨烈，云生昏死过去几次，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等封十一将最后一道丝线取出，她早已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全身上下早已一片血肉模糊。花月慧强打着精神要披了衣裳过来看她，刚一下地，脚下一个不稳，便要栽倒在地。

　　“花庄主莫急，她昨夜已服过迷魂散，如今一时半刻也醒不了，你不如先躺下再休息一会儿，等她醒了，我再叫你如何？”

　　封十一看他方才性急起身差点摔倒在地，幸得他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扶住，看着昔日风流倜傥的花庄主今日眼下一片乌青，面容并不比床上的病人好上多少，老先生好言相劝着。

　　“可我还是不大放心她……”

　　“你现在更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凤姑娘昨夜失血过多，你有皇族血脉，这才救了她一命，好容易将人家救了回来，你难道想让自己再倒下？你看看你这些日子熬成了什么模样，昨夜你为她输了不少血，若说从前真有什么对不住她的，这番深情厚谊也尽可抵消，你又何必这般执着于心，过意不去？”

　　花月慧知他所言乃是好意，自觉也实在支持不住，便点了点头，又躺回到榻上，他想那封十一可能并不明白，他对云生的感情并非出自于补偿的心态，只是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苦，叫他怎能放得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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