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玉檀姑姑，你也不能总不吃东西啊。”腊月进到屋子里给玉檀送来了晚膳，可玉檀面前中午送的饭菜还一口未动，她已经劝了半天，玉檀也没有反应，只是将身子缩成一团靠在榻上。
　　腊月没有办法，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把中午的饭菜端走，关上了门。
　　玉檀不想吃饭，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脸上的泪痕干了又被润湿，润湿了又变得干涸，恍恍惚惚中，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玉檀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松开了卷曲的身子，因为颤动，含在眼眶里的眼泪跳了出来。
　　“爷？”身体都木了，动一动都会酸麻。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拭去玉檀脸上的泪水。玉檀抬起自己的手附上那双手，很温暖。“我一定是在做梦。”玉檀闭上眼睛眼泪更多的流了出来，打湿了胤禟的手，“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做梦。”
　　胤禟心中隐痛，许多的话语如鲠在喉，却只喊出了她的名字，“玉檀……”
　　玉檀猛地睁开眼睛。“爷！”她猛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试图下床行礼，可是全身麻木，跌倒了胤禟的怀里，胤禟扶住了她，玉檀恢复了知觉而退出了胤禟的怀抱。
　　胤禟朝着玉檀笑了笑，“怎么不吃饭？”
　　玉檀分明眼角还闪着泪光，也强挤了个笑容，“只是没有胃口，如今这样……”
　　“如今，虽然老四登上皇帝的宝座，我们也有办法将他拉下皇位。”胤禟背着手用惯用的语调说着。“现在等十四弟回京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爷，皇上已经准许我出宫了。”玉檀低下头。
　　“我已经知道了。”胤禟略一失神，接着说道，“玉檀，我许你的我一定会兑现，但是现在我还需要你帮我办件事。”
　　“听凭爷的吩咐。”
　　“如今，老四当了皇上，宫里能用的人都被他打发了，我希望你继续留在宫里帮助我们。老四当了这个皇上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只有尽力一搏。”眼睛里执念的光芒越聚越亮。
　　听到这些玉檀的身子微微颤抖跪倒在地。
　　胤禟转身背对着发抖的玉檀，“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让你离开。”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她柔声说，“你可以自己到塞外放羊牧马，过自由的日子，你我以后就再无瓜葛了。”
　　再无瓜葛？玉檀咬紧嘴唇，慢慢仰起头，胤禟看见了玉檀满脸的泪水，他忙转过头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奴婢……”玉檀的头重重磕到地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愿意。”
　　这是胤禟要的结果，可愿意这两个字却像烧红的铁钉深深嵌入他的心里，钉头没入，流出殷殷鲜血。胤禟深吸了一口气：“你有什么要求，我全部都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求爷护奴婢家人周全，奴婢只希望家人平安。”玉檀又向胤禟磕了一个头。
　　“我答应你，还有吗？”
　　“没有了。”
　　“那好，只有再委屈你一阵子了，你去求若曦她一定会想办法留下你的。”
　　“爷，奴婢不想骗姐姐。”玉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胤禟声音清冷。“那就只对她说应该说的真相。”
　　“爷，玉檀已经绣好了您吩咐的帕子，现在有机会亲手交给您。”玉檀掏出了绣好的茉莉花手帕，起身朝胤禟走了几步，胤禟伸出手，玉檀将帕子递到胤禟的手里，从始至终胤禟不敢去看玉檀。
　　“好了，你把饭吃了吧，不吃饭没有力气，我也该走了。”
　　玉檀重新跪到地上，“恭送，九爷。”
　　胤禟踯躅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走向门口打了开门。
　　身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胤禟迈步走出门去，“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胤禟关上门将最后一句关在门的那一侧，“与君长诀！”玉檀的力气耗尽，趴在床榻上放声大哭。门外的胤禟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几次想要重新推开门，最终还是伴着月光快速的离开了小院。
　　为避免与皇帝名字犯忌，所有阿哥俱将名字中的胤改为允，胤祯因名字与皇上胤禛名字读音相同，改为允禵。
　　允禟走到书案前，已经泛黄的纸面上，墨迹却如昨日书写一般清晰。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允禟一闭上眼睛玉檀清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玉檀，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只是不是现在。”
　　玉檀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腊月在房门外敲着门，“玉檀姑姑，奴婢打了水，您梳洗一下吧。”
　　梳洗完毕，玉檀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原先的瓜子脸，如今更加清瘦，两个黑眼圈，红红的眼睛，满脸的憔悴。
　　“腊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若曦姐姐。”
　　“刚才高公公来传了话，用过晚膳之后您就可以去见若曦姑姑了，您在等一等。”
　　“我知道了，你帮我找个炭炉吧，我想烧点开水。”
　　“是。”腊月欠了欠身子退出了房门，玉檀站起身，拿出了珍藏的明前龙井。
　　玉檀熟练的冲泡着茶水，端起茶杯眼泪一滴滴掉在清澈的茶汤之中，原本甘冽清爽的茶水喝进口中苦中有涩。坐在桌子前守着慢慢变冷的明前龙井，玉檀觉得每一刻都漫长难耐，最后原本透彻的茶水变得暗淡浑浊，彻骨的寒意慢慢从皮肤渗透到血液直到心脏。
　　“爷，玉檀对您来说不过是一枚好用的棋子而已吧。您大概以为棋子是不需要有情、有心的。但是……”玉檀抹掉了刚刚流出的眼泪。
　　腊月引着玉檀到了殿外，门口早有菊韵等候。
　　“是玉檀姑姑吧，随我来吧。”菊韵向玉檀欠了欠身子，玉檀还礼跟着菊韵进了屋子。
　　“姑姑，玉檀姑姑来了。”菊韵向里面通报。
　　若曦迎了出来，玉檀向她请安，此时若曦已经换了一套雪缎的衣服，已不似原先宫女的装扮。玉檀不知道若曦是否已经被册封了。菊韵与梅香退出了房间，若曦将玉檀拉了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还好吗？”
　　玉檀呆呆想着允禟说的，‘你去求若曦她一定会想办法留下你的。’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她忽的跪到地上抱住若曦的腿。若曦一惊忙也跪倒抱住玉檀。
　　“你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
　　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我不想出宫。”
　　若曦给玉檀擦了擦眼泪，方看见她两只眼睛都是肿的，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想必这几日天天落泪。“我求皇上厚赐你，你出宫后定不会受苦。”
　　“这些年我所得赏赐虽然远不能和姐姐比，可养老却足够了。”
　　若曦想了想，女子在古代无外乎就是图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归宿，玉檀如今早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在现代都已经被叫做剩女了，更何况在古代？这样出了宫不是要独自生活直到终老，就是跟着兄弟一起住，受尽白眼。“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我求皇上为你指一门好婚事可好？如今你年龄虽不能做正室，可皇上亲自赐婚，也没人敢小看你的。”
　　眼前是允禟的笑颜，‘大事若成，我谋个闲职，和你一同来放羊牧马可好？’玉檀心中酸楚，爷你醉酒后的玩笑玉檀都心心念着，你怕早就不记得了吧。
　　原以为玉檀担心的是不能嫁人，孤独终老，若曦却见玉檀眼泪比先前更甚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姐姐，我不想嫁人。”玉檀，你应该清醒你走进这紫禁城的时候就不应该在痴心妄想，“自从我入宫就已经绝了这个念头，我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弟弟已经成家立业，弟妹我也没见过，如今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宫里，他们提起长姐在宫中侍奉时，旁人都会给些面子，弟弟仕途顺利，妹妹生活幸福，就算成全了我入宫的心愿了。”看到若曦，就像见到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可是心中的委屈却不能对她言说半字，除了她，玉檀觉得自己好像就要一无所有了，玉檀觉得对不住若曦紧紧抱住她，“再则，我愿意陪着姐姐。”
　　若曦轻轻拍着玉檀的背，轻叹。“想出去的人出不去，能出去的人却不愿意出去。”
　　“好姐姐，你就让我留下吧！我给姐姐做个伴。”
　　“我私心里巴不得你能陪着我呢！这宫里我能找谁去说体己话呢？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只能去求求皇上。”
　　“姐姐既应了，皇上定不会驳了姐姐面子的。”
　　玉檀原本心中忐忑，知道皇上让她继续到养心殿奉茶之后心方落了下来，但隐隐又有一丝不安从心头涌起。
　　今日当值玉檀正在整理茶具，高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走进屋里。“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儿，随我去看喜鹊受罚。”
　　玉檀身边新来的奉茶宫女窃窃私语。
　　“喜鹊是不是就是皇上身边伺候那个？”
　　“今天白天看她好好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受罚也要去看，怎么回事儿啊？”
　　小太监大声呵斥道。“还不快随我走，在跟这私下议论，小心一会儿跟喜鹊一同受罚。”
　　玉檀领着头一起跟着小太监到了喜鹊受罚处，喜鹊被捆绑在木凳上，围着喜鹊已经有许多太监宫女在此候着，玉檀看着都是宫里各处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
　　“回高公公，人已经都来齐了。”
　　高无庸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宫女喜鹊在养心殿侍奉，今日犯了宫中大忌，私自向齐妃娘娘通报皇上的起居事宜，皇上有旨，宫内外严禁私自通传消息，有违令者严惩不贷。今日让你们都来这看着喜鹊行刑，算是给你们的警告。”
　　高无庸扫视了一周，玉檀赶忙低下了头。“行刑。”
　　行刑的太监得令，拿起板子重重打在喜鹊的身上，喜鹊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都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高无庸的声音冷冷的好似根本就没听到喜鹊凄惨的叫声。
　　“皇上饶命，奴婢不敢了。”喜鹊的喊叫声和着求饶的声音。
　　“堵上她的嘴。”小太监听到高无庸的命令，忙用破布堵上了喜鹊的嘴。
　　此时众人只能听见板子抽打到皮肉上面的响亮的声音，不一会声音就变得闷闷的，喜鹊身子上的肉已经被打烂，血肉四溅，喜鹊晕了过去，人群都不自觉向后退，也有胆小的早就昏死过去，被旁边的人架住。玉檀捂住了嘴，胃里翻滚着。喜鹊虽然晕了过去，但是太监手里的板子并没有停下，最后只听见木板子与骨头撞在一起，骨头发出‘咔咔’断裂的声音。
　　“高公公，人已经没气了。”
　　“你们都好好看清了，如若还有人违逆圣意就不是杖毙这种死法，是什么，你们自己掂量着点。”
　　高公公挥了挥手让行刑的太监将尸体抬下去，喜鹊的尸身已经烂在凳子上，太监只能连凳子一同抬了下去。
　　玉檀精神恍惚的走回养心殿外，若曦将她拉进屋里头。“怎么了？”
　　低垂着头过了半响玉檀缓缓说道：“高公公命我们去看喜鹊受罚。”
　　“什么罚？为何事？”
　　“她、她私下向齐妃娘娘说了皇上在养心殿内的起居事宜。”深吸了一口气平伏了心情：“杖毙。”
　　若曦拉住了玉檀的手，一惊， “玉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眼中满是惊恐，“姐姐，玉檀怕早晚也会落得像喜鹊一样的下场。”
　　“你怎么会这样想啊？”
　　“姐姐，在宫中一直步步为营，玉檀怕没学会姐姐的谨慎，现在是步步惊心。”
　　若曦拉紧玉檀的手，“你是因为我留才在宫里的，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姐姐……”玉檀欲言又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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