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

　　第二十七章
　　贞观十八年，徐惠升为充容，虽然还没有迈入四夫人的行列，但是宫廷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在皇帝下诏召见之时不去，然后以一首“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博得李世民开怀一笑，转怒为喜的女子，已经实际上是后宫里最被宠爱的妃子了。
　　“你的眼睛有点象一个人。”有一夜，在玄武门燕饮的时刻，一片席终的杯盘寂寥之后，他忽然召来了徐惠，然后看着那个娇媚的女子一双漆黑的眼睛。
　　偌大的宫殿里，杯盘狼藉，空气里还回荡着秦王破阵的余响。
　　坐在他膝上，徐惠笔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抿唇一笑，“……象谁呢？”
　　“……一个……故人。”世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几乎是苦笑的说道。
　　“他也喜欢这么看人，笔直的，看进人的眼底深处。一点都不闪避，”
　　“那是陛下很喜欢的人了？”
　　世民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下，“……不，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说完，统治着偌大唐帝国的男人忽然扬起了他绣着飞龙的广袖，向前张开，宛如盛开的丰润牡丹花瓣，包裹住了那个娇小的女子。
　　“……让朕抱一下吧……充容。”
　　徐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张开双手，尽自己可能的把面前的男人抱在怀里，然后，将头枕在了他的颈窝。
　　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徐惠听到自己脑海里一个优雅的男音似乎正轻轻的笑着。
　　你看，我说过的，他最喜欢这样的女子。
　　李建成。
　　嗯？
　　这个时候，我很讨厌你。
　　哦，你不是应该一直讨厌我的吗？
　　轻轻的耳语一般的波动在徐惠耳边响起，然后，最终寂寥无声。
　　“……”徐惠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力的用力的抱紧了李世民的颈项。
　　忽然，耳边又是一声轻笑。
　　李建成的声音清清楚楚，“徐惠，看看你的宫里白布够不够。”
　　什么？她愣了一下。
　　你最近会用到。
　　又是一声动听但是暧昧意义不明的轻笑，就此，建成再不说话。
　　徐惠只觉得掌心一阵发腻的冷。

　　在李泰和李承乾相继罗马之后，太子到底会成为谁的囊中物就成了一个悬在所有大臣心中的一个谜。
　　这个时候要慎重选择，不然站错了位置轻的是一辈子的官禄无望，中了，那就是抄家灭门。
　　目前看起来，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一个是长孙皇后嫡出九子李治，一个是杨淑妃所生的吴王李恪。李恪之母是隋炀帝的公主，身份尊贵自不待言，而就年纪和威望才干也在李治之上，所以朝野上下多以为将会是李治被立为太子，但是，大家都低估了李世民对长孙皇后二十余年的爱情以及长孙无忌的力量。
　　最后，十五岁的少年李治被拥上了太子之位，而作为落敗者一方的李恪也没有任何怨言；对这位奇妙的皇子而言，当不当皇帝似乎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
　　然后，就在这种气氛中，关于高阳公主和一个和尚的流言，最终还是传入了宫廷，开始在隐蔽的角落流转开来。
　　徐惠拧起了眉毛。
　　然后杂贞观十八年的某一个夏天，回宫归宁的高阳公主穿着鲜艳的裙子，高高兴兴的跑到了徐惠的宫殿，用那双和玳姬酷似的明亮眼睛看着自己“父亲”的妃子。
　　“徐充容，我有佛经的问题想清教你。”她来的时候那么趾高气扬，分明是唐帝国公主的气派，但是倒了她面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和神情都柔软得象是在枝头用翅膀羞怯遮住面孔的黄莺。
　　徐惠、不，现在应该说是建成，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只觉得心中的某个部分紧了一下。
　　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
　　他的女儿爱上了为玄奘大师做翻译的辩机和尚。
　　那个清俊的、高大的、渊博而谦逊的青年。
　　他没有接过高阳递过来的经书，他只是用几乎是担心的眼神看着兴高采烈的高阳。想了片刻，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曲折试探的话，只好生硬的开口，“高阳，离开辩机好吗？”
　　这场爱恋太过危险，高阳的丈夫是房玄龄的儿子，当朝勋臣，而私通的另外一方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和尚。
　　爱情是危险的东西，尤其当这份爱情牵扯到了权力中心的人的时候，甜美来临的背后往往是鲜血和杀戮。
　　没有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不幸。
　　李建成无论如何，也总归是个人。
　　听到徐惠的话，高阳愣了一会儿，她眨眨眼睛，这个一向被娇纵长大的少女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场盛大爱恋所可能会引发的严重后果，她已经习惯了予取予求，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对于徐惠知道她和辩机的恋爱她只觉得羞涩，却不觉得有一点不应该。
　　她是大唐的公主，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她理所当然注定享有这天底下最完美最好的一切，自然，男人也是，她爱辩机，所以辩机也爱她，这有什么不对？
　　“……真的……高阳，放弃辩机吧，这对你们都好。”看着高阳沉下来的脸色，建成知道她已经愤怒了，可是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在高阳的前半生里已经没有尽力了，他只希望在现在可以尽自己能力的补偿她。
　　但是显然高阳不喜欢有人违逆她的命令。
　　脸色一沉，高阳一把抢回了刚才递到他掌心的佛经，高傲的昂起了头，硬邦邦的开口，“多谢，徐充容！”说完，她转身离开！
　　建成愣了一下，随即追了出去，却看到高阳在宫门遇到了吴王李恪，那个俊秀儒雅的青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看着扑到他怀里撒娇的妹妹，酷似李世民的俊美容颜上滑过了一丝过于宠溺的微笑。
　　“好，我给你讲佛经。”他捏了捏高阳的鼻子，嘴角带着笑，眼睛里却有一丝微弱的凄苦，“从小到大，哥哥有什么没有答应过你？”
　　建成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高阳高高兴兴的扑过来，吊在了李恪的手腕上，前呼后拥的走远。
　　吴王的眼神让建成忽然有一点恶寒。
　　那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眼神。
　　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曾用那样寂寞痛苦又忍耐的眼神看他。
　　直到夜幕降临，她在世民面前梳妆的时候，看着铜镜里倒映的男子的脸，她忽然响起。
　　是了，李世民，他的弟弟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一声脆响，她失手打碎了面前的铜镜！
　　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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