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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事何攘攘
“师父要去哪里?”我苦笑着问他。
“这……,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师徒安身之地。”
“师父急于寻找徒儿,出府时,身上可带了银两?”
“没有。”陆乘风茫然的摇头,继而犹豫道,“不过,为师或许可以回去取些。……”
“师父是要把徒儿寄放在哪里么?待取了银两包裹,再来找徒儿?”
“徒儿,你是怕被别人发现么?也罢,甄府丢了个丫鬟,同时又丢了个武师,定会惹人疑心。回去一趟,破费周折。再想逃走,只怕来不及。为师就不回去了。——对了,你方才不是说,马车上的银子全被你兜来了么?”
“那银两或许够咱们师徒花上一段时间,但花完了,师父还是要为生计苦苦奔波劳碌。到时,师父还怎么教徒儿习文练武?”
“或许为师,还能找到现在这样一份清闲的差事。”
“徒儿记得师父曾说时人多重文轻武。师父的差事恐怕不好找。即便找到了,也必是官府权势之家。谁知,是不是元氏一家的势力范畴之内呢?他家的党羽那样多,想害死谁,就能害死谁。——”
一席话说的陆乘风无语,他伸手轻托我的脸颊,心疼道:“徒儿,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想这么多?这不是你该想的啊!为师看着好生心疼!可是徒儿,你既然决定和为师远走高飞,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毕竟,甄府咱们师徒回不去了,不是么?”
“谁说回不去了?徒儿现在就想求师父带徒儿回府。”……
什么?”陆乘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
“师父!”我挣脱了陆乘风的回报,后退了两步,郑重跪在了地上,“徒儿是认真的。求师父带徒儿回甄府!”
“为什么?”陆乘风彻底愣住了。
我垂头落下泪来:“从前,徒儿只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现在,徒儿知道错了——师父已然为徒儿做的太多,太多。师父明知徒儿是您讨厌的男人的女儿,却还肯冒着得罪主顾的危险,不仅救下了徒儿性命,还省出自己睡觉的时间,教徒儿习文练武。……可徒儿呢,什么也没有为师父做过。徒儿现在唯一能为师父做的,就是不使师父失去当前差事,不使师父为了养活徒儿而煞费苦心,历尽辛劳。……”
好半天,陆乘风只呆呆的看着我,眼中氤氲着因感动而温暖的雾气。也许他从未对此寄予希望——竟然有这么一天,他顽劣任性的徒儿,也会在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
陆乘风向我缓缓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肩膀,语声哽咽而柔和:“好徒儿,你能这样说,为师纵然真的历尽辛苦,也是值得了。不过,你该相信为师,有这个本事养活咱们师徒两个。而且,甄府,我们断断是不能再回去的了。”
我笑了笑,道:“若徒儿说能呢?”
“怎么可能?”陆乘风不解。
“师父曾经说过,元氏最爱自己的面子,她恐怕不愿意为了杀死徒儿这条贱命,而丢了她昂贵的善良大度的面子的。那么多么得不偿失?”说罢,我歪头看着陆乘风,希望他能从中获得一些启示。
可陆乘风依旧懵然不解——“可是,她要杀你!她已经和你撕破脸了啊!”
“师父!……”我为陆乘风的笨拙大感泄气:“你怎么这么笨呀?”
“啊?”陆乘风有些张口结舌,不悦道,“徒儿,你总是这样鄙薄师父!师父有你说的那么笨么?”
“师父,我问你,今天是谁要害徒儿性命?”我提示陆乘风道。
“当然是元……”陆乘风不假思索的说了半句,却戛然止住了,稍稍发愣,终于明白过来——“哦,原来你是用的这样的法子!你果然聪明,为师差点都忽略了。”
“这么说,师父同意了?”
“这……”陆乘风沉吟半晌,坚决摇头道:“终究太冒险了!经此一事,为师不能再让你以性命冒任何危险。我们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说罢,不由分说来拉我的手。我立刻躲开了,又道:“师父!——师父你还有那么多东西都留在甄府呢,衣服行装不说,便说那一架藏书,一把箜篌,还有师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师父都要舍弃不要了么?”
我说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陆乘风。他一时竟愣住了,显然,那些东西,他一下子也难以割舍。只是,令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眼中掠过一抹极尽柔情之色?莫非,甄府除了那些书琴,衣服行装,银两,他还有惦记的人?
半晌,陆乘风点了点头:“徒儿,你提醒的不错。……”
我长舒了口气。但见他又似喃喃低语——“若是从此一别,便各自海角天涯,终生不见了么?为何我这般不忍,这般不忍……”
“师父,你再说什么?”我诧异极了。
“哦,没,没……”陆乘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否认,尴尬笑道:“徒儿,为师觉得你说的有理。纵然我们要走,也该收拾好东西再走。况且,为师有个认识的人,还未跟他告别,便走了,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什么人?”我越发好奇,猜道,“不会是女人吧?……”
“呃!……”陆乘风尴尬之下,不禁绷起了脸,“小孩子家胡说什么?!再敢口无遮拦,当心为师狠狠罚你!”
“……”我一下子噤了声,心中不屑的想——我才懒得知道呢!
“徒儿,”陆乘风复又转为温和笑颜,“为师现在和你商量下回府的事情吧。”
“有什么好商量的,主意徒儿都想好了!”我对此表示不屑。
“那还不够!”陆乘风摇了摇头,“不管我们来日是留是走,眼下你都要尽力取信于元氏。”
“如何取信呢?”我不解。
“你要向她讨月钱,心悦诚服,真心实意的讨月钱。”
“讨月钱?”我不解。
“你无须明白,你只要照为师教你的去做,元氏不仅会答应,还会给你双倍的月钱。”
“真的?”我不信。
“为师愿与你打赌!”陆乘风说着,伸出了手。
我本不信,但为这个赌,还是与他击了下掌,继而不屑道:“徒儿才不稀罕她的银子。”
“切!”陆乘风亦不屑道,“你不稀罕,拿来给为师便是。为师稀罕的紧。”
“好吧!”我嗔了下眉毛,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陆乘风又笑道:“徒儿,你可知道为师答应你回去,除了府中有未了之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德福发现你不见了,他是否回去将此事禀报给元氏呢?”
“那肯定的了!”我恨恨而沮丧。
“元氏若是派出杀手,追杀你我师徒。又当如何?”
“哦?”我的心砰然一跳,想必脸色亦为之苍白了,颤声道:“师父为了保护徒儿与多人相斗,恐怕是要吃亏的。”
“不错。”陆乘风点了点头,“眼下倒不如回甄府去。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是最安全的。…毕竟,她不能在自己府里头动手。…”
我点了点头,“师父分析的比徒儿透彻,徒儿甘拜下风。”
陆乘风蔼然摇了摇头,只是担忧道:“徒儿,你当真不怕么?”
我苦笑了下:“徒儿若说一点也不怕,师父会信么?”
陆乘风摇了摇头。我继续道:
“方才徒儿说为了师父才打算回甄府。其实师父不知,徒儿这样做,更多是为了自己。……”
“此话怎讲?”陆乘风不解。
“若是徒儿跟师父从此远离甄府,待长大成人之后,再回来搜查证据,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一切旧事,早已如师父说的一般,如旷野风烟一般,消散无痕了。”
陆乘风愣了愣,脸上颇有动容之色,“原来你留下来是为这个目的。你这般肯争气,你娘的在天之灵,亦能瞑目了。”
“师父,娘死前,可有何遗愿?”我落泪道。
“这个,你娘素日没有跟你说么?”
“没有。”我无辜的摇头,继而道,“或许娘说过,但徒儿年纪小,忘记了。”
“无妨,你娘倒是同我讲过。为师今日便告诉你吧。”
“师父请讲!……”
“你娘平生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能够嫁给一个彼此知心的人,为人正妻,一生恩爱相扶,白首偕老。不过,自从她和甄远道在一起之后,这个愿望,显然终生也不能实现了。”
“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家族之恨。你何家凭空骤降冤狱,你娘怎么可能只顾了自己的情爱,而不思为家族平反洗冤。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生下你后,身体也再没好起来的可能。”
”第三个呢?”
“是你。”顿了顿,陆乘风道,“你娘希望你能够有身份的活着,而不是终生只是一个见不得光,人人轻蔑的私生女。”
“这个身份,便是甄家女儿的身份么?”我颇觉讽刺。
“你娘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思想受限,再正常不过。何况,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一死,就能为你换来应有的地位。因为,你娘是你何家唯一的一个成年人,她死了,你只是个幼儿,你何家的冤案能大白天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当然,你的身世也再没有被世人知道的可能。甄家的正室,还怕什么呢?她至死也不会想到,恶人的心,究竟会有多毒。即便她死了,元氏也依然恨她入骨,又怎会主动善待你?更何况,你爹爹也从未替你争取过。……”
我深深闭上了眼睛——绵绵母亲之三愿,我从此算刻骨铭心了。
此时,竟不知年幼的自己还有这般定力,能够控制如此刻骨的恨毒。忽然想起一事:“师父,我娘可曾说过,她希望死后能入甄家的祠堂?”
“怎会?”陆乘风讥讽的笑笑,“你娘此生所求,不过一份真爱。若真爱求不得,还要拿虚无的名分做什么?——徒儿你为何这样问?”
“徒儿只是听甄远道这样说过。他说终有一天会将我娘的灵位迎入甄家的祠堂。他如此爱娘,娘该多稀罕进他甄家的祠堂?”我讥讽不已。
“好了,徒儿!”陆乘风忽然打断了我,“快随为师赶紧回去吧。”
……
陆乘风一路背着我下了凌云峰,赶回城中时,已是天色傍晚。他将我放在距离甄府大门半里地外的地方,然后一直目送着我进了甄府的大门。
门口的家丁也都认识我,于是没有任何阻拦,我顺利的进了府。
本想先回快雪轩,却见到远处的悬着灯盏的曲折游廊里,元氏在侍妾莫小雅的陪同下悠闲漫步。
我连忙躲在一丛花木下,细细观看。元氏的二人走着走着,便在长廊里坐了下来。她们的背影正对着我。我快速无声的穿越了一株株花木,最终在她们身后一丈外的一丛芭蕉下隐了身,只听莫氏道:
“夫人别伤心了,您在佛堂坐了一下午了。这孩子命苦,怨不得别人。”
我这才注意道——元氏今日穿的和莫氏一样素淡,灰褐色的衣袍,发髻蓬松垂绾,手里抚着佛珠。
元氏叹了一声:“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孩子跪在我面前,眼里含着泪,求我原谅的楚楚模样。谁想她竟这样短命,我想好好疼她一回都来不及了!”
原来是在说我。只是,听她的口气,倒像我已经死了!这是为何?莫非德福回府没有说实话?
“夫人不必难过了,妾身回去,会在佛前为这孩子好好烧柱香,求佛祖保佑她早日超脱,来世生在个好人家。”莫小雅道。
“不!”元氏摇头,“此事我要亲自来做,我要在佛前为这孩子诵经超度百日!”
诵经百日?你不是为了让佛祖超度我,是让佛祖原谅你的罪孽吧!我恨得冷笑。忽然,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浮上心头。我猫腰走到元氏右侧的回廊口处,那里距离元氏只有一丈来远。我从回廊开口处上了回廊,又贴着边走了几步,元氏眼角的余光好像发现了我,不禁微微一怔。
我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嘴里喊了一声“夫人!”然后扑向了她。
和我想象的一样,元氏吓得怪叫了一声——“鬼呀!”竟然扔了佛珠,失态的都跌到了地上。莫小雅也吓了一大跳,缓过神来时,连忙去扶元氏。
我愣愣的望着她们,“夫人,对不起。我不想吓你的,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还想好好谢谢你!”说着我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夫人,谢谢你今日让我出府祭拜娘亲,还赏了我那么多银子!”
元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莫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颤抖着手接过莫氏为她捡起的佛珠——“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我莫名其妙,“夫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对!”元氏拍着自己的头,“德福回来时说,你到了城外河边拜祭你娘,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死!”
“才没有呢!德福胡说!”我大声抗议道,“夫人,德福是个大坏蛋。他把我带到城外,趁我在河边拜祭爹娘之际,竟然要用绳子勒死我!我在水中看到了他的倒影,赶紧躲开了!他追了我很久,我向其他人求救,他才不敢杀我的!”我说着,便大哭了起来。
“胡说!”元氏颜色变更,莫小雅的脸色也变了变,只柔声问道:“浣碧,德福他为何要杀你?”
“他为了银子呗!夫人给了我好多银两。”我哭道,“夫人,德福太贪心了,我明明听橘枝姑姑说,只要德福事情办的干净利索,夫人会赏他的。可他还想要我那份!”
“德福!”元氏气的扭曲了面容,咬牙骂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骗我!”
“夫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莫小雅忙不迭的为元氏按摩胸口,偷着回头看我一眼,脸上竟带了个不可思议的笑容。
“夫人,德福害我不成,又带走了银子,害的我走了很远的路,问了好多人,才找回了家。”我说着,站起一条腿来,提起裤管儿,露出那双走开花儿的鞋子。
“好好好!”元氏点头,“浣碧你放心,夫人一定替你做主。这胆大的奴才,我本想将车子上的银子给他一半的,没想到他回来骗我说,一分钱也没得着。他这样办事不利,还要骗双份的赏钱。看我怎么发落他!”
“谢谢夫人!”我使劲磕了个头,心中暗笑——德福,你这为虎作伥的黑心恶奴,你惨了!
“你快回快雪轩吧!”元氏咬着牙根道,“小姐也想你一天了,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是!”我站起了身,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陆乘风交代我作的事,我还没有做。可是——她怎么会给我呢?……
“怎么站住了?”元氏冷冷道。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元氏,吞吞吐吐道:“夫人,奴婢想,想……”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奴婢想要月钱!”我到底鼓足了勇气说出口来,又胆怯道,“从前的奴婢都不要了,从,从这个月开始,奴婢开始领月钱,可,可以么?”
元氏大大一愣,诧异道,“你从前不是不屑的领月钱么?怎么现在又想领了?”
“从前,从前是奴婢不懂事,……”我绞尽脑汁的编纂着理由,忽然灵机一动,“可现在,奴婢知道夫人是真心疼爱浣碧的。方才,夫人的话奴婢都听到了!夫人以为奴婢死了,还要心疼的亲自为奴婢诵经百日。可见疼爱奴婢……”
我说完,紧紧盯着元氏的脸,但见她脸色的疑色渐渐褪去,笑了一笑道,“你这丫头,倒也怪着。非要你喜欢一个人,才会接受其给你的东西?……”
我无言以对,唯有垂头。
“夫人,妾身觉得,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倒也懂事了。”莫小雅好言劝道:“都是夫人心地宽厚良善,感动了这孩子。”
这话,元氏似乎很是受用,笑问我道:“是这样么,浣碧?”她的眼神仿佛像根长刺,几乎穿透了我的心。我此刻脑中已然一片空白,只是傻傻的点头,又慌张道: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和夫人讨月钱,奴婢不要了,不要了!……“我说着,转身便要去。
元氏却唤住了我:“浣碧!……”
“夫人……”我无措道。
“明儿去账房领你的月钱,就说夫人说的——夫人喜欢你,特地赏你双倍的月钱!……”
莫小雅诧异道:”夫人,明儿还不该发月钱呢。“
元氏摆了摆手手:”我说的是自浣碧入府到现在的月钱,至于这个月的月钱,月底再领便是。“
“谢夫人赏赐,奴婢谢夫人赏赐!”我几乎是大喜过望,向着元氏,深深福地。
“不用多礼,去吧!……”元氏和蔼的摆手。
“是!”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直奔快雪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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