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锦如梦

　　折腾了一夜，后来睡得极是不好。刚一天鸣，她索性就起来了。起身走到窗下，拨开纸糊的木窗，抬头向外望去。天微亮，晨曦依稀隐约。她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影映在脸颊的一旁，稍稍张开了些薄唇，一股子白气一溜烟冒了出来，日头还未完全露出，天依旧寒深露重。又吁了一口气，渐渐闭上了眼。
　　待到辰时过了，云簪就进来伺候她梳洗，接着传早膳进来。五色的糕点，剔莹的玲珑包，还有她爱吃的桂花圆子，她就桌旁坐下，见到这些却只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没什么胃口，进了几口薏米粥后就吩咐拿下去。云簪眼见端走的事物几分未动，便上前问道：“小主，是否这些膳食不合胃口？奴婢去差他们换些口味的送进来。”
　　她回道：“不用，我没什么胃口，你别去了。”
　　“主子是不是还是不舒服？那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我没事，受了些小寒罢了，不必去劳烦太医了。”她不愿，她也不能自作主张了去，便悻悻地转身准备退下去。
　　“外面雪是否化了？”她突然问道。
　　云簪刚走到门口，听见她问话，又折了回来：“是，都放晴了，屋上树上地上的都已开始化了。”
　　她不语，转身踱了几步，顿时回过身来：“我也瞧今儿是天晴明媚，倒想出去走走。”
　　“可是主子，您的脚伤……”
　　“这脚伤已好的差不多许了，你扶我慢慢走便成了。”
　　“这……”
　　说话间，她已缓缓地走到门前了，云簪见势便赶紧过去扶她。她伸出手来扣上门上的银环口，向后一拉打开了门。

　　“姐姐，你这是打哪儿去啊？”面前突然冒出一句话。
　　门外正巧站着一个人，她着实一愣，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尹桑箩。
　　“姐姐这可好清静啊，成日里在这养伤倒惬意的很。”说着话，桑箩绕过她自行进了屋子，环顾着打量里面的一切。
　　“心若静，便才觉得静吧。”她转过身也重回屋里，低低出了一声。云簪见这情形便走过去迈了出去，合上了门。
　　尹桑箩听到她的话，猛地一转头看向她，突然抿嘴一笑：“是，姐姐说的是，妹妹我是不如姐姐心静淡泊啊，所以我可真对姐姐佩服的很啊。”
　　“尹贵人不必客气。”她微微抬起低着的头，一眼对上桑箩犀利的眼神，心里黯然叹谓。那依旧恨着自己，积怨只会是越来越深，她心里都清楚，到底是与她做了敌人，即便非她所愿，也成了事实了，她又能怎么做。她问：“不知尹贵人今日是来找毓尧什么事？”
　　“姐姐，妹妹是来探望你啊。姐姐这么问，我怎么瞧着是不想见到妹妹我啊？”一句反问，竟也是冲着她的。
　　她淡笑回道：“尹贵人言重了，毓尧并无此意。”
　　尹桑箩依旧笑靥在面：“瞧姐姐说的这话，不会是把妹妹刚刚说笑的话当真了吧？妹妹刚刚是闹姐姐玩的，姐姐这样一说，倒显得生分了。”
　　她听着，只神色怔忡，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瞧我的记性。”尹桑箩看她样子，便上前几步来，握上她的手，“听说昨儿晚上姐姐吓了惊，皇上和我都为姐姐担心啊，所以今儿皇上托我来看看你，姐姐，你没事吧？”
　　“毓尧无恙，谢皇上和尹贵人关心。”她温婉回道。
　　桑箩继续道：“虽说这身体上无病无伤的，但到底是被吓着了，还是请太医来给姐姐看看。”
　　她回：“不必了，毓尧身子骨虽不好，却也不是这般柔弱不禁风。”
　　“呵呵，姐姐你误会我了，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姐姐还不知道吧，昨儿个晚上皇上下了口逾，一定要叫太医来瞧。”桑箩神色一挑，“姐姐，皇上对你的关心可别辜负了。”
　　她望向尹桑箩，怔怔的半天不语。他既然对她已无心了，何必又下这口逾呢。只徒叫人更加伤心罢了。他恼她，她很清楚。即便她遭遇刺客，他也不肯亲自来看看她。罢了，到底是她伤了他的心。
　　尹桑箩见她没了反应，便转身唤道：“来人，去请随行的孙博安孙太医过来。”
　　“是。”门外应了一声。
　　等了片刻，孙太医便到了，进来先向她们二位请了安。桑箩摆了摆手：“请起吧，快过去给蓝答应瞧瞧病。”
　　“是。”应着，便上前为蓝毓尧引线把脉。
　　太医把弄了一会儿，侧着头眯起眼睛，恭敬地问道：“小主最近胃口可好？今日进了些什么？”
　　“没什么食欲，今日早上就进了些粥。”她回道。
　　尹桑箩急切问道：“怎么，蓝答应身体可有异样？”
　　那太医继续眯着眼把着她的脉动，道：“娘娘别急，老夫正在诊断。”半天，突然面露喜色，道：“是了，正是了……”说着，站起身退后几步作揖道，“恭喜二位娘娘，蓝答应有喜了！”
　　“什么？”她们二人同时发出问话。尹桑箩转头看向毓尧，只见她猝然间面色苍白，一脸震惊。
　　那太医却还是一脸镇定，回道：“回二位娘娘的话，蓝答应确实有喜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哪里弄错了？她怎么会有喜，她根本没有被破过身，这哪里来的孩子呢？她完全陷入了惊恐中，她知道，他也知道，若是说她有喜，这孩子肯定不是他的，那他将要怎样来误会她呢？她不敢想，不敢想他会怎么样。
　　“姐姐，姐姐？”桑箩唤了她两声。
　　“呃？”她猛地回过神，“不可能，这不可能……”
　　尹桑箩追问：“什么不可能？”
　　她激动地说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有喜，断错了，一定是断错了……”
　　桑箩转了转眼珠子，转头问：“孙太医，你可听到，蓝答应说什么呢，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可断仔细了，要是有一点偏差，你的人头怕是要不在你脖子上了。”
　　“回尹贵人，老臣行医数几十寒暑，敢以人头担保，蓝答应确实有喜了。”孙太医依旧是恭敬地回道。
　　桑箩一听，便眉开眼笑起来，朝一旁的她说：“姐姐，你可听见了，孙太医是老臣子了，他的诊断不会有误的。妹妹我，可就在这先恭喜姐姐了。”
　　她依旧是一脸的恍惚，脸色极为难看，呆滞地坐在那儿一语未发。
　　“好了，你先下去吧。”尹桑箩朝那太医道。
　　“是，老臣告退。”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姐姐，你现在是有是身子的人了，可要好生休养。妹妹我是过来人，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她愣愣地望着桑箩，紧抿着唇不发一字。
　　尹桑箩看着她的表情嘴角一弯，道：“瞧姐姐的脸色不好，似有些不适，那妹妹我也不打扰了，姐姐好好歇息吧。”说罢，便也起身走出，不等她开口，边走边道：“不用送了。”
　　待桑箩走了，她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她已经完全身不由己了，何时，她竟迫得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她的命，她自己却无可奈何。

　　**************************(补)
　　到了晚膳，宫女们依旧是端着几乎未动的菜盘子出了门去，金丝嵌花的白瓷盆子里，装得是满满的珍肴，色泽光润沁香，都无端端得都被退了回去，叫人越发纳闷。云簪急冲冲小步跑进屋里，看了眼被退出去的佳肴，马上叫嚷着进屋：“小主，小主……”
　　毓尧站在窗前，只静静地望着窗外并未反应，好似外头总有什么起眼的光景夺了她的神去。听得云簪一叫唤才回了神，微微侧过头只淡淡道：“什么事，看你喘得……歇歇再说吧。”云簪便站在原地，猛喘了几口大气，竭力平静地说：“回主子……皇上下旨，今……今夜立即起程回京。”
　　她心中一坷，不是明日才起程的么，怎么今夜就动行了。思摩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就吩咐：“你快再去打点一下咱们的东西，等等一走别落下了什么。”
　　“是。”云簪抬起头看到她面容变得有些憔悴，心里叹了口气，这样接连着不进食，身子怎么受得了。况且，太医说她有喜，也不知她为何这样难过，更无勃生气色。不过心里倒是有桩事更纳闷，那就是这位主子是何时侍的驾，敬事房那边可从没记载过哪……
　　越想越发闷，转眼看见毓尧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自己，心里一慌，才想起自己是要去整理衣物的，竟傻站在这半天。便回了声“奴婢这就去了”便转身跑进了内间。

　　寒冬一月里的天冻得叫人起毛，更况是夜里，丝丝寒气仿佛聚敛成刺般，穿过绒的皮的衣料直戳入骨子里，冷得直叫人哆嗦。大队的军马统统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晚时进了紫禁城，孝庄听闻这消息后一下懵了，满眼惊愕地朝一旁打点床塌的苏茉儿问：“他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说是要明天回来吗，你看看，他怎么挑这寒冻黑夜的赶回来？”
　　苏茉儿放下手里的活，回道：“回老祖宗，奴婢想皇上兴许是要紧朝中什么政事，所以才这会儿回来吧。”
　　“不，我瞧不是朝里的事，我啊，了解我这孙儿，他对朝廷的事还游刃有余，犯不着这会赶回来，怕只怕有是后宫里有搅出个什么事，让他急了神啊……”孝庄重重地叹了口气。
　　“主子，您也别过于操心皇上了，后宫的事，皇上自有分寸。”苏茉儿说着走了过来，摸着茶碗儿凉了，便重新倒上了热茶递予孝庄，笑道：“况且，这不还有赫舍里嘛！”
　　孝庄听着，也微微释怀，说：“哎，赫舍里这孩子也难啊，后宫里，处处藏着心眼，她怕是管也管不过来啊。”说着，声音又低了些去，“还是丫头她看得透彻啊，早些得隐了后宫去，现在倒是落得了清静……”苏茉儿脸色微微黯然：“都怪奴婢，当年没教导好苏麻，怪也怪这丫头没有福泽啊，不能侍候老祖宗……”
　　“你甭怪她，这错不只在她……罢了罢了，咱不说这些了，我只担心这皇上啊……”
　　过了片刻，外面的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回来了，已走到慈宁宫外了。不一会儿，只见玄烨行色匆匆走进屋来，先行跪下道：“孙儿回来了，先来向老祖宗请安。”
　　孝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恩，你这安我可受不起，你今夜急着回来是为何啊，你倒不如先说个理由出来。”玄烨依旧跪着，镇定道：“回老祖宗，孙儿收到南边来的急报，所以心急着回来跟大臣们商榷。”
　　“哼，甭跟我说三藩，就算是你要撤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说实话，你到底为了什么？”孝庄眯着眼假愠道。
　　苏茉儿瞧着这祖孙两，心疼着皇上还跪在地上，毕竟是从小带着大的，见太皇太后没松口，他也是不敢起来的，便相劝道：“主子，有什么话叫皇上起来说话吧，这天里地下凉气寒。”
　　“不，就让他跪着答话。”孝庄脸色一板。
　　“孙儿确是为这事才急忙回来的……”玄烨脸上微微变色。
　　“抬起头，”孝庄平静道，“看着老祖宗的眼睛，玄烨，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孙儿……”他抬着头，愣愣半天才垂下眼低声道：“孙儿错了。孙儿知错了……”
　　孝庄方才松了口气，走下去扶他：“起来吧。”玄烨心中一坳，连忙叫了声“皇祖母”，声音有丝嘶哑。孝庄满眼慈和的对他道：“孙儿啊，你要知道，不是皇祖母逼你，今日的事我也不问你了，只要你心中自有分寸皇祖母也安心了。可是，孙儿啊，皇祖母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一点，记住你是一个皇帝，你不是旁的人，你是这大清朝的天子，祖宗们留下的基业命脉可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更要记着，你的爱，不是只给一个人的，是这整个天下的万万千千子民的。你可记住了？”
　　“是。”玄烨面色凝重，回道，“孙儿记下了。”孝庄见他应下便温言道：“好了，你去吧，奔波了一晚上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孙儿知道，那孙儿就告退了，恭请皇祖母圣安。”他福了福，便转身大步跨着出了慈宁宫。
　　自皇上走了，过了许久，孝庄才缓缓走到炕塌上坐下。
　　“哎，我呀，现在倒是想丫头了。”孝庄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朝着站在不远处的苏茉儿道，“你也许久没去瞧瞧你这孙侄女了吧，我看等哪天晴了，咱们这两把老骨头一起去瞧瞧她去。”孝庄站起走过苏茉儿身旁。苏茉儿抬起头回：“这哪能啊，主子想见她，奴婢去差了她过来，哪能让老祖宗亲自去……”孝庄转过了身：“瞧瞧苏茉儿你这记性。你可别忘了，她可是发了誓的，发誓不再进这后宫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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