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一个小透明的史诗

　　这一年皇上呆在圆明园的时间特别长，等到回宫的时候已经开始试穿棉背心的海兰珠肚子已经有快七个月了，说起来这圆明园真是安陵容的福地，不出意料的，她凭借一曲菱歌抵万金的歌喉重入帝怀，再度成了皇上的新宠。甄嬛则是一蹶不振，一副看见就倒霉满脸欠人捶的苦相渐渐耗尽了皇上那原本就不太多的怜悯和耐心，在这个拜高踩低的地界，众生百相原本一同，种种善恶也就慢慢印在了甄嬛的心上。

　　随着众神归位，海兰珠真心觉得这天也混了地也暗了日子过得越来越憋屈了，例行的请安虽然皇后发了话说能免则免，可她也不敢真的拿着棒槌就当真，每次去景仁宫时一道道投在她的肚皮上的眼光都在直勾勾地生火，言刀语剑之中夹杂着紧咬后槽牙的咯吱声，不就开个传达屁事的早例会吗，两句话讲完的事儿，皇后就一直磨叽磨叽拖啊拖的，说完了还让众人轮着汇报思想谈心得，又不当国企领导你费什么话啊，赤果果的精神折磨啊，尼玛，这样下去不患上孕妇忧郁症才怪！

　　这一大帮子人回来以后，海兰珠那段吃啥哪啥的大姐头日子也到头了，钟粹宫里倒是早就储藏好了过冬的炭火和食物，可是再也吃不上口新鲜的了，一则是气候，反季节蔬菜有是有，昌平那儿不是有温泉嘛，不过每天进贡的那点也就够爱念佛吃素的太后和皇上吃的，皇后都带头节俭蠲了这份例了谁还敢不长眼地瞎点？二则是惯例，在宫里孕妇是不能吃不合天时的东西的，三则是菜园子各样果菜能收的都收完了，而她咬定了就是不吃外头送进来的例菜，于是上顿白菜土豆炖鸡块下顿双色萝卜烩牛肉的，想吃个可心的水果都没有（师奶你想吃的红富士苹果黄香蕉，清朝也得有啊），整个人眼看着就蔫吧下来了，整日里揣着这样恹恹的心情，看着恂嫔也就是原来的富察贵人找事后吃了甄嬛和安陵容的瘪没做声绕着走了，这种小case有什么好看的；快到八个月时看着甄嬛被齐妃罚跪长街没做声绕着走了，一开口凭齐妃那智商和酸劲儿肯定拉扯到怀孕生产恃宠生娇什么的，她怕到时会忍不住挥刀砍人。

　　海兰珠从孕期忧郁转成孕期躁狂只有一个原因，嫔妃怀孕满八个月后娘家母亲就可以入宫陪伴了，一想起这位亲妈的身份她就一脑门子黑线，那是她丈夫雍正五服内沾边的堂侄女，辅国公祜图礼之女，当年顶着和硕郡主的封号嫁去科尔沁的正经爱新觉罗宗室黄带子。

　　海妈的一生完全可以写一部《我的奋斗》，她是英亲王阿济格的第五世孙女，阿济格是努尔哈赤和大妃阿巴亥所生的长子，多尔衮和多铎同父同母的哥哥，为人粗蛮少谋，多尔衮死后他搞了一次很囧很天真的谋反，阿济格被顺治削爵赐死后子孙轻则被降位或被贬为庶人，重则跟他一并处死，直到康熙年间才逐批发还了黄带子恢复了皇室身份。不过这一支宗室始终不招各朝皇上待见，经过这么大的变故，英亲王的后人们要么战战兢兢守着铁杆庄稼凑合着过，要么成了什么房都进就是不进书房什么场都下就是不下校场的纨绔。却说海兰珠的老妈，她曾祖父傅勒赫是阿济格第二子，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所生的嫡子，继福晋考虑到儿子上面还有个原配福晋生的大哥，不出意料地从老家弄来了亲侄女做儿媳妇，这位继福晋中年还生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纳兰明珠后头胎就生出了鼎鼎有名的纳兰性德。海妈祖父绰克都的爵位一辈子被皇上们夺了还还了削的起起伏伏，使儿孙们早早就养成了树叶子砸脑袋都吓得半天回不了神的性格。海妈的父亲祜图礼是绰克都的第六子，得了个不入八分辅国公的爵位，他为人做事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架着笼子逛鸟市，花在鸟上的银子比花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还多。海妈的母亲早逝，旗人家里姑奶奶地位高，她早早就开始掌家主事，把父亲的几个媵妾收拾得服服帖帖，家事也经营得井井有条，身为长姐下面只有一个幼弟瑚玐，年纪虽小可愿意上进读书，她心想着好歹也要拉扯小弟成才，但自己不能一辈子呆在娘家，将来一出门子这家业也不知会零落成什么样子。

　　可巧有了一个好机会，康熙皇上要从宗室中选适龄女子封为和硕公主嫁去蒙古和亲，海妈求了明珠的夫人引荐，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露了脸，原本就要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料葛尔丹提出要嫡亲公主去和亲，康熙为了大局含泪舍了自己的爱女蓝齐儿。海妈尴尬地在宫里呆了一阵子，太后觉得她为人勤谨本份，说话做事很有眼力见儿，相貌也端正平和，便做主把她指给了娘家的侄子，最终虽然只获封郡主，但总比嫁到漠西吃沙子强，女儿虽然落选但是被太后看中，父亲在家族中也多了几分体面出门腰杆子也直了些，弟弟瑚玐还进了宫学念书，总算错有错着。作为除了一个头衔几乎一无所有的光杆郡主，在公主遍地走驸马按堆撮的科尔沁实在算不上什么，可海妈还是凭着一股往高爬朝上站的精神，稳稳地在郡王府立住了脚，生下了三子一女，这些年下来可谓名利全收羡煞旁人。

　　海兰珠关注的可不是这个，原本没怀孕时没有细想过，随着老妈驾到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跟雍正的血缘又更近了一层，当年海兰珠可是单位计划生育小组的组长，专门给刚结婚的小青工们讲优生优育知识，什么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不能结婚，要不生出的孩子畸形弱智先天病什么的几率特别高，她跟雍正倒是超出三代直系血缘了，可往上推两代来看的话这叫怎么一个乱七八糟啊！这种关系下两人生出的孩子到底会不会受影响书上都没案例可查啊！再发散思维一下，怀孕到现在，她一次产检都没做过，胎儿到底发育得怎样没拿B超照过根本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缺锌缺铁缺钙也不不知道，自己猛吃猛喝那阵子不知会不会补过头，将来孩子个头太大不好生怎么办，这年头没一个大夫能做剖腹产，生的时候早产怎么办？胎位不正怎么办？脐带绕颈怎么办？被羊水呛了呼吸困难怎么办？这里也没有高压舱和婴儿保温室……

　　这种心情一直延续到年末，忧虑几乎压得她快喘不过起来了，不知道该跟谁说，怎么说别人才能明白，所以等见到了母亲抱着就是一通嚎啕大哭，好不容易哭够了她心里才痛快了些，有点不好意思地给母亲见礼让座。海妈作为和硕郡主是不用给嫔位之下的小主见礼的，所以态度也不想像甄嬛母亲那样毕恭毕敬，她饮了一小口奶茶，抬眼打量房内四周，这房间收拾得如同雪洞一般，凡是镶金嵌玉施彩带色的物件全都收了起来，屋内帘幔用的是最朴素的青棉布，床帐子里荷包挂件一概没有，床面铺的是一整张的大皮褥子，叠着棉布套着的被子；屋里的炭盆烧的也不旺，小小的两三个放在屋角方便抬进抬出，进出的宫人人手一个暖手袋，海兰珠揣着汤婆子蹬着脚炉来取暖，如此情景看得海妈眉头一皱，忽地开口向旁边的静心问道：“都到这个月份了，小主的屋里怎么还没供奉上胎神和送子观音这些个神像？”

　　“这……，都是奴婢们的不是，奴婢这就去请。”

　　“算了，我生的闺女我知道，并不怨你们，她的脾气上来了连我的话都不听。”

　　“阿妈，我是担心旁人从中动什么手脚……”

　　“又说混话了，神佛面前谁敢放肆不敬！”

　　真有人敢放肆，还敢当面落胎害命呢。海兰珠腹诽了一句，也就不接茬了。

　　很快胎神的牌位和皇后之前赏赐的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就安放进了海兰珠的卧室，这观音玉像也不知是哪位捧臭脚大人进贡上来的，明显照着皇后的面容模样雕刻的，海兰珠每次经过都像是看到皇后俯视着她微笑不语，真特么蛋疼菊紧渗得慌！结果她好说歹说终于劝服老娘请这尊菩萨去佛堂跟别的佛像一起受香火去了。

　　海妈略歇了歇就提出要带着海兰珠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海兰珠看着三跪九叩在太后和皇后面前神色恭敬自称“奴才”的母亲，心中很不是滋味，海妈又何尝不是呢？她当年跟钮祜禄月珑是闺中好友，月珑的两个姐姐分别是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当年两人结伴进宫时，如今的皇太后不过是个有点体面的大宫女，人前人后一口一个“小格格”的叫着，是何等的谦卑讨巧，而今两人的地位可谓颠倒翻转天差地别，这种反差也坚定了海妈一定要支持自己女儿上位的决心。

　　海兰珠的印象中，这位亲妈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校园里的训导主任，领导力和控制力极强，自从她来了以后，钟粹宫以前随心所欲悠闲散漫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海兰珠的吃喝起卧被老妈一手抓了起来，自己当家作主这么久如今一夜回到了解放前，海兰珠多少是有逆反的，兼之她有一肚子科学生养的知识，很多事情跟海妈的老一套都不对付。

　　比如说，海兰珠坚决反对在卧房里安放炭盆取暖，上辈子还是师奶的时候，海兰珠收集了不少生活类的小妙招，比如红豆做的暖手宝，把不用的衣物边角料缝成小袋子，装上红豆或其他豆子放进微波炉里高火两三分钟，拿出来能连续发热10多个小时，便利省钱还干净，到了这里没有微波炉，用铁锅炒过试了试一样挺管用，白天用完了稍一回锅，装进小布袋垫在特制的睡鞋里，一晚上脚底都是暖暖的，全身都能返热。这一小发明自钟粹宫传了出来惠及了不少底层的宫女和太监，对此海妈认为是旁门左道而嗤之以鼻，一定要让海兰珠在房里烧上银霜炭的炭盆，理由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不点不足以显身份。海兰珠持孕生娇，只要她妈点上炭盆她就不在房里待，嚷着说呛得慌，气得海妈直念叨特意从一千里外的长白山烧出来的顶级好碳，又寒冬腊月地奔波送进宫来，闺女居然不领情，真是白心疼了！海兰珠也是当过妈的人，心里哪能不明白，可再明白也不能妥协，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会造成孕妇和胎儿缺氧，大忌中的大忌啊。

　　再就是吃，海兰珠前期吃得狠吃的猛，到这个阶段就开始控制饮食了，可海妈觉得女儿还不够富态肯定是补的不够，“来，刚炖好的红枣桂圆阿胶羹，这是你舅舅从山东任上捎来的特制阿胶，熬制的时候里面配了丹参黄芪，最是补气养血，你放心是我一直亲自盯着火呢，快趁热喝了。”

　　海兰珠捧着碗眼泪汪汪，“我才刚吃了晚饭，那烧羊尾还顶着嗓子眼儿呢。”

　　“那放放再喝，你小时候最爱吃甜的，我一会儿去热的时候加些冰糖进去，你三哥这次陪我进的京，他还记得你小时候爱吃京城里来的冰糖，特意从京城百年老点心铺子里捣腾来的，嘱咐我一定要带给你，睡前一定要喝完啊。”

　　海妈平日里是个极端庄板正的人，只有说起自己的儿女和弟弟时脸上才会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东西虽然是好东西，心意也是十足十，可亲妈你不觉得这玩意儿就是啥都不放也甜到发齁儿了吗？一天三顿都喝的话会影响肾脏代谢吧，海兰珠觉得脚肿明显加剧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上妊娠期糖尿病，要是有的话孩子以后的糖尿病的几率会增加的啊。

　　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愁”，海妈现在的心情跟愁思忧心沾不上一点边，她难得有一点跟海兰珠非常一致，就是信不过宫里长着同一根舌头的太医们，这次带进宫的嬷嬷中就有民间高人，一年接生下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看一摸就断定是个很结实活泼的男胎，目前母子俱健很值得期待云云，听闻此言海妈给闺女做饭进补的干劲又上升了百分之一百二。

　　再说平日的活动，自从怀孕后海兰珠就坚决不穿花盆底了，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见甄嬛挺着肚子掐着后腰踩着花盆底嘎得嘎得响的样子心里就直发紧，比大肚子穿七分的高跟鞋还刺激，这怎么能掌握得住重心啊。海妈对此表示不以为然，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还连生了四个都没事！旁边的人都是死的啊，要这些丫头宫女是干什么吃的？她的论调是只要走路花盆底肯定要穿，这是祖宗规矩也是你的身份，你怕崴脚遭绊子可以不出门，只要出门一定要穿花盆底。那海兰珠索性就不出门整日在屋里刻章练字，海妈见她右手执笔写了一副“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斗方，不由得笑道：“进了宫果然进益了，原先不管怎么说怎么教你也是不改的。”

　　“是啊，进了宫才知道日子原来这么长，只要耐下心去，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何况进了这不得见人的去处，若是还不长进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阿妈呢。”

　　就这样母女相缠相斗倒也热闹，海妈来了这好几天，终于咂么出点味儿来了，某日她扯着海兰珠私下问道：“我来了这些日子，太后和皇后的面也见了赏都到了，怎不见皇上那里有什么动静？就算如今不能侍寝，那平日里难道也不派个人过来问问你的情形吗？”

　　“阿妈，我这一胎怀的侥幸，那时节皇上念着我的些微功劳多翻了几次牌子，平日待我也就是寻常罢了，我也没有什么奢望，只盼着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守着他平平安安的过完后半辈子也就知足了。”

　　“哼，你懂得什么，若是生下个不被皇上重视的皇子还不如不生！这也怪我，原没想着你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只当你能指给个宗室做福晋，有些事情便没跟你讲清楚。”海妈凑近她，低声说道：“你平日里见惯了我不急不躁的样子，那是因为身份在那里放着呢，这当家主母和为人妾室可不是一回事，若你今天在正室的位子上，只管保住自己的胎，由着男人跟她们厮混去，可是你现在不同，皇家就算一个‘庶’字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我听说皇上得知你怀孕消息没几天就去了圆明园？等回来以后也没说来看看你，等小阿哥生出来那不跟石头缝里忽巴拉地蹦出个儿子一样吗？皇上怎么能上心去疼惜他呢？你只看看圈在圆明园的四阿哥，那日子过得连体面点的奴才都不如！还有呢，你现在的位份不过贵人，若是有人眼红你肚子里那块肉跟皇上进了谗言，这孩子生下来就可能被别人抱去养了，那不等于十月怀胎倒给别人做了嫁衣？太后当年的例子就在眼前，虽是亲生母子，皇上却还是把佟家当成母家多些。”

　　海兰珠听了这些不觉心中悚然，她虽然人生经历不少，但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上辈子怀孕生子阶段那是公婆父母老公围着团团转的绝对中心，被呵护重视都是应当应分的，哪还想过未出生的孩子也要面临这样的竞争呢！看来清闲日子过久了自己真是太疏忽了！

　　“想来这些贵人娘娘们也是可怜，咱们府上虽然人口不少，可你阿爸和我有你们兄妹四个，家里再没有旁生枝节，你道是因为什么？”

　　“大约阿妈跟皇后一个职业，计生委主任的干活，手上不肯留活口吧，”海兰珠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恭维道：“这是阿爸持身方正，阿妈治家有方的结果。”

　　“哪里学的这样油嘴滑舌，这次我进京得早，原本是想住你舅舅家，可惜他全家早到山东赴任去了，再捣腾清理老宅子倒也不便，老姑奶奶家的两位舅祖母孀居多年，定要让我过去暂住，老姑奶奶和明相一生琴瑟和谐，三男三女都是由她所出，所以亲戚之间也都亲近得很。我因幼时丧母常被接到她府上教养，倒见她的行事做派别具一格，颇有可借鉴之处，只是仅合正室所用罢了。”

　　拉倒吧，明珠夫人的例子只说明了一个道理：男人好才是真的好！就明珠夫人那上承自阿济格的熊暴脾气，比照华妃也不遑多让，自家男人早上多看了院子里扫地的侍婢两眼，称赞了句那丫头长了一双妙目，天还不过晌，一对血淋淋热乎乎的招子就被放在托盘里送进了书房，还好明珠有胆识有涵养，一般男人谁还敢进这活夜叉的房门？看透了她的凶残本性还能安之若素白头偕老，这特么才是真爱啊！

　　海妈自从得知女儿不受皇上待见后，常时不时地催促海兰珠送个香囊表个心意装个肚子痛什么的。海兰珠号称别人使过的伎俩自己不屑用，其实她心里明白，昌平的蝴蝶早已经进了宫，现在再发力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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