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从房中出来，外头已是夕阳西下，满天霞光。

　　“多谢前辈了却吾等一桩心愿。也不便多扰前辈清净，吾等明日一早便出谷。”席南朝永离翁彬彬有礼道。

　　“说来永离谷能引来尔等一干有胆有识之辈也是万幸，老夫内心也极愿与诸位结交。只是谷中粗茶淡饭，倒是苦了两位姑娘。老夫也不便强留了，只是欲要明日设宴为诸位践行，还承蒙诸位不嫌弃！”永离翁说得进退得当，内心恐怕早就巴望着我们走。

　　我们连声道谢，永离翁哈哈笑着走了。

　　回到房中，席南过去掩好房门，回头一面走一面道：“今晨我原本打算去药庐配一剂迷药，再伺机用在永离翁身上，以让他在昏沉中说出神鸟图背后的故事。然永离翁心思极深，迷药对他难保有效，或许他的‘勿妄言’更为可靠。”

　　“我也是如此考虑的。”卫立青说着，偏头示意漓真。

　　“是！”漓真应了一声，“噌”的一声拔出剑来，剑尖竟然趴着一只粉嫩的“勿妄言”。

　　“漓真，你何时将它放入剑中的？我怎的都没看见？”我惊讶不已。

　　不待漓真回答，卫立青嗤道：“若是你都看清楚了漓真还没被永离翁发现，那永离翁就是瞎了！”

　　我瞪他一眼，懒得同他争辩。

　　“如此甚好！入夜后你我便去永离翁的屋子施蛊。”席南扬眉笑道。又转头朝我与迟儿道：“你们仍旧去寻城房中拖住他，切记不可被他发现。”

　　正巧我也想去同寻城谈谈，此时自是求之不得，连忙应了。

　　二

　　夜幕降临后席南便和卫立青朝永离翁的屋子去了，我与迟儿仍由漓真带着去找寻城。

　　“开门！寻城！”走到寻城门外，迟儿迫不及待敲门喊道。

　　好半晌寻城才来打开门，看着我们淡淡开口：“深夜来此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你道是所为何事？”迟儿皱着眉头道。

　　寻城沉默了一阵，回头进屋去了。我与迟儿随そ萑ィ患郎峡盏吹吹模膊恢讲啪烤乖谧龊问隆

　　“今日不用替你师父试蛊了么？”我担忧的询问道。

　　寻城摇摇头，道：“不用。”

　　我方想问他究竟为何要替永离翁试蛊，一旁的迟儿忽而指着桌下大声质问：“那是何物？”

　　我低头一看，桌子下放着一个敞开的盒子，一只苍白的背上布满交错纵横的血丝的蛊虫正试图从盒子边沿爬出来。明显是寻城方才听到敲门，情急之下把它藏在桌下的。

　　“你骗我？永离谷成千上万的蛊虫，全靠你一人试，又怎可能闲着对么？”我惊痛的看着寻城。他眼神有些闪烁，却不愿解释。

　　“今日又是怎样的毒？我来替你试！”迟儿愤然喊道，蹲下身子去够那只蛊虫。

　　“这不是儿戏！”寻城厉声道，敏捷的钻下桌子，一把将盒子抱在怀里。

　　“为何？你还这么小，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自小失去父母是你的错么？没人保护就该任由永离翁欺负么？”迟儿红着眼眶，声音有些失控。

　　寻城紧紧抓着手中的盒子，低头沉默半晌，方才平静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进谷起我就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要做什么。试蛊确实是我求师父的，他是我恩人，你们不要再误解他。”

　　“非要如此选择不可么？同我们出谷去，过你应当过的生活不行么？”我走上前紧盯着他问道。

　　“这便是我该过的生活。”寻城认真道：“你们不要再可怜我，我虽年纪比你们小，经历的却不一定比你们少。我同你们一样，为自己的目的赴汤蹈火。”

　　“同我们一样？”

　　“你们来谷中并不是仅仅想赏蛊而已。那日你们将画给师父看时，师父失态了。那画才是你们的目的吧？”寻城直直的看着我们，又转开目光继续道：“今日观蛊，师父朝里头行去之时，我看到你们的女侍卫用剑尖挑起‘勿妄言’藏在了鞘中。”我心头一惊，他都知道，但是却不曾拆穿。

　　“为何不拆穿我们？”

　　“师父自己养的蛊他比谁都了解，三丈之内他可以轻易嗅出是否有蛊，有何种蛊。你们不要白费心思了，一旦被发现你们便出不去了。”寻城避开我的问题，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另一堆盒子上。
　　我猛然想到席南与卫立青此时正在试图将“勿妄言”施在永离翁身上，倘若果真如寻城所言，那他们现今可还无恙？

　　“漓真，你快些去看他们可还在永离翁房外，快去阻止他们！”我焦急的朝漓真道。漓真面上尽管仍旧镇定自若，然从她转瞬消失的匆忙身影却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迟儿，我们回去看看他们可有回房。”我拉上迟儿快步踏了出去，走了两步，我猛然想起寻城，回头真诚道：“寻城，我承认我们来谷中确然另有目的。但请你相信，我们是为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绝非是为害你师父而来！”语罢同迟儿奔进了茫茫夜色中。

　　三

　　一路上，我手心冷汗直冒，抓着迟儿的手，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颤抖。

　　“世上若是没了哥哥，我该去哪里？”迟儿失魂般的声音在旷野里显得极其空灵。

　　“迟儿莫怕，他们不会有事。”我抖着声音安慰道。

　　我从来不晓得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快速的跑，夏天的风吹得头发胡乱飞舞，扎在眼睛里生生的疼。

　　转过一个弯，我两眼急迫的朝房间瞧去，小小的茅屋缩成拳头般大小，安静宁谧的伫立在远处。惊喜的发现席南房间竟点着灯，橘色的灯火远远的闪烁摇曳，一点点将我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迟儿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房门，呆立在门口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这是怎的？漓真呢？”卫立青原本正与席南讨论着什么，见我们进来蹙紧眉头问道。
　　席南走过来，打量我们一眼，又看了看我们身后，低头沉声问道：“怎么了？”

　　“你们没被永离翁发现么？”我喘着气问。

　　“他门前有蛊虫看守，我们正在商量如何将其支开。”

　　“方才寻城说永离翁可以嗅出蛊虫的气味，我们还以为……”我咬着嘴唇顿住了。

　　席南眉头微微皱起，了然的点点头，道：“进去说吧。”遂走到桌边，给我们斟了两杯茶。

　　“没出息！有什么好哭的？”卫立青朝迟儿喝道，却丝毫没止住迟儿决堤的眼泪。

　　“我并没事，莫哭了。”卫立青无奈的软下声音来，拿衣袖有些粗暴地替迟儿擦眼泪。

　　门外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漓真全然不似平日的镇定，匆忙踏进屋子，在看到卫立青的一瞬间愣了一下，立马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神情。

　　“如你所言，若是能让永离翁暂时失去嗅觉倒也好办。”席南手中拿着装“勿妄言”的盒子，反复瞧着。

　　“南，你懂岐黄之术，可会开此类方子？”卫立青问道。

　　“谷中草药稀缺，无法配出。”席南蹙眉道。正当此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寻城？”我走向他，不知他是何来意。

　　“师父怕辣，吃了辛辣食物他会暂时失去嗅觉。”他环视屋内众人一眼，面无表情道。

　　我震惊不已，万不曾想到他竟是特意来告诉我们此事，如此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么？“这不难办，我们明日就为你师父做一道有辣椒的菜。”

　　“谷中并无辣椒。”

　　“山上有野生辣椒么？”卫立青走过来问道。

　　“我从未见过。”

　　“可有老姜？”席南问道，烛光将他的脸照的一半明亮，一半模糊。

　　寻城点点头。

　　“姜有辣味，明日便用姜汁做菜。”席南言毕朝寻城道：“多谢！”

　　寻城没说话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外，他又顿住，道：“莫撕ξ沂Ω浮Ｎ腋嬷忝钦庑┦窍嘈拍忝堑哪康氖俏司雀嗟奈薰既恕！庇锇兆呓诔脸涟狄怪小

　　“他如何知道我们的意图的？”卫立青眼神犀利道。

　　“他看到了漓真拿蛊虫。”我道。

　　“谁能担保他如此做不是为了阻止我们而设的骗局？”卫立青漆黑的眼珠紧盯着我追问道。

　　“他何苦？若是为了阻止我们，他大可以在养蛊房中便揭穿我们！”我一听他竟怀疑起寻城来便火气上涌，他为了我们背叛了自己的师父，而今竟还要遭人疑心。

　　“哥哥，我担保！若是寻城骗了我们，我便将自己锁在房内一辈子，再也不踏出房门一步！”迟儿义愤填膺道。

　　卫立青看着我们，双眼危险地眯起，缓缓开口道：“我来做菜。”我还以为他会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想想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如何我也不敢相信他除了杀人命令人外竟还会做菜。

　　他不理会我的眼神，朝席南道：“不早了，我们先回房了。”语毕唤上迟儿回去了。

　　回到房间，我久久无法入眠。仍旧不放心寻城，诚然他确实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毅力，可他毕竟是一个孩子。然细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我实在无法轻率断言谁的坚持是值得的，谁又是徒劳的。罢了，至少他认为值得，他今后的人生不会因此而后悔，如此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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