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

　　萧错开了后门，举着火折子往下照。钟采满脸好奇地爬上桌子，头伸在窗外看。沈钧无奈，睡眼惺忪地起来，把他往后拖些，自己伸头看，却见外头一团一团的雾气，背景却幽蓝深邃，不真实得跟3D奇幻电影似的。她使劲看，终于借着月色在夜色和雾障中分辨出白天的景物。又是一声大吼，树叶子唰唰往下落。听这方位，倒像是深涧之下，却又离得不甚远。
　　萧错提醒道：“大人，下边应该有座石峰。”
　　对，这么远的距离，绝对窜不过去。就算能窜过去，瀑布边的岩石都滑不留手的。从这儿下去，小兽只能先窜到下面借力，才能到达对面的峰峦。黑漆麻乌的，沈钧真希望有个手电筒。
　　钟采忽然问：“萧三，你前儿从司马大叔那诓来底珠子呢？”
　　萧错从笔囊里摸出一颗大珠：“这个？”
　　沈钧拿过来，乍看像水晶，但这年头水晶切割不易，待看到气泡，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玻璃。上头略有些朱砂残迹，估计萧错是拿来碾颜料用的。珠子也不怎么圆，一头有空洞，一头突出，但光线从一侧照来，经过它便聚成一束。她拿着珠子，让萧错拿火折子照着，又唤卢泰从灶台上拿过铜碗来挡在火光后面，照出的光线较之手电筒散淡晕黄，但比先前要好多了。
　　深涧中央果然有石峰，长着一棵弯弯扭扭的小松，小兽就在上头，身子一弓，一跃而出，攀住了对面伸来的粗壮树枝，几跳就窜上了峰顶，甩甩穿越水流溅上的水珠。
　　卢泰倒吸一口冷气：“唉哟，这山里居然有花豹子！”
　　“真是豹子？”沈钧惊得看了眼钟采，“今儿你是什么胆子，豹子也敢抓！”
　　钟采比她还惊，吓得一哆嗦一哆嗦的：“皇天菩萨，我哪知道是豹子！要知道是豹子，我再手贱也不敢撩拨它啊。哎呀，这可怎么办好，它不会记仇吧……”他眼珠一转，转移话题：“大人，我这回算是立功了吧？回去有没有赏钱？”
　　萧错重重拍了他肩两下。钟采仿佛知道表现得犯贱过头，住了嘴，只笑嘻嘻地瞅着她。
　　沈钧却没功夫理他，轻呼道：“它又回来了！”
　　钟采这才真的吓到，忙退到萧错身后：“不会吧，真底找我报仇啊？”
　　小豹子经由石峰跃回来，跳上窗台，两只眼在黑暗中幽然可畏。众人却顾不上害怕，眼光都落在它口里衔的东西上。
　　一只小孩的鞋。
　　见谁也不敢动，小豹子自把鞋放下，望了望众人。沈钧壮着胆从它口边划拉过鞋子来。小豹子好奇地嗅着她手走了两步，口鼻喷出的气热热的，吓得她心一阵狂跳。
　　那鞋儿是幼儿园小朋友的尺寸，青布面，千层底，鞋面上简单绣了“长命富贵”的变体字纹样。
　　沈钧让众人看看：“见过么？眼熟吗？”
　　别人皆摇头，唯马翰说：“见过，街坊伢儿有穿这个底，哪家底记不清啦。”
　　王超兴奋地盯着瀑布：“大人，鞋是从对面叼来底，估摸着村民听到底动静，也在那边！”
　　“大人，过去看看吧！”
　　“说得是啊！”
　　沈钧无力地看了这些人一圈：“你们倒说说，怎么过去？骑豹子过去？”
　　钟采摊手：“这么小，还不够一只脚踩底。”
　　“或是你们有谁的轻功可以飞过去？”
　　大家都一齐摇头。
　　沈钧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萧错一眼。
　　他退了一步，眼神认真地说：“大人，我会摔死。”
　　沈钧抱头。看来飞来飞去没重力，毕竟只是功夫电影。“那，有办法绕路吗？”
　　卢泰掏出地图。那里是一片空白。
　　沈钧托额，认真地想了想，小豹子也望着她，把头转来转去。
　　“萧三，如果有绳索辅助，有办法过去吗？”
　　萧错望了望湍急的瀑水，和肉眼难辨的石峰，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本来准备扎帐篷的，有小屋住，绳索自然没派上用场，这下拿出来，还是挺长的。沈钧给他绑上了登山结，一头系在屋后粗大的松树上，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听我指挥，一截一截下去，踩一下岩壁，放绳子，荡一下，下去一点，再放绳子，再下去一点……”
　　不等她说完，萧错已经轻松地开始做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差不多与中央的石峰齐平的地方。沈钧高举火把，紧张地看着。只见他靠着崖壁略作休整，然后瞄着目标点又下去一截，向上望了同伴一下，脚蹬崖壁开始悠荡。他试了两次，第三次猛然发力，整个人箭一样冲向石峰，脚踩到目标却又脱了滑，身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引得众人惊叫。沈钧觉得窗沿一颤，瞥见钟采手在抖。
　　萧错调整过方位，荡回原处踩稳，显然也在后怕，却向上招了招手要大伙安心。
　　沈钧拉住了绳子：“别逞强，不行就上来吧！”
　　萧错却喊道：“大人，我丈量过了，这个距离，足够拉上绳索！”一语未了，他又荡了出去。这次踩到石峰，他脚下依然打了滑，但仍极力想稳住。就在这一迟滞的工夫，绳子一下子缠上了小松树，倒将他悬空定住了。萧错喘了口气，小心地踏上着陆点，坐了下来。
　　“好了，这下行啦！”众人小小地欢呼起来。小豹子神气地晃晃尾巴，在窗台外下方踱步，仿佛在说：我可比你强多了！
　　沈钧向下喊道：“松树结实吗？”
　　那株松树不过拳头粗，好在是从岩缝里出来的，抓得忒紧，又在石峰顶上中部，无形中提高了不少安全系数。萧错握住根部摇了摇，回头喊道：“一次过来一人，还成！”
　　他把绳索从腰部解下，紧紧系在树根周遭，然后握住余下的长绳，目测了一下对面松枝的距离。
　　钟采探出半身：“喂，萧三！你安生荡过去，别逞能！”
　　萧错回头，面上似乎在笑：“畜生行，我怎底不行？”话音未落，他悠然一跃，踏上最外边的松枝，连冲两步，整个人扑在了枝柯上，摇曳不止。最初踏上的小枝已“喀嚓”折断，掉入深渊。
　　所有人惊得一口气忘了吸。
　　萧错趴在那静了静，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怔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慢条斯理地将绳索固定在粗大的枝条上，摇摇手，意思是好了。
　　沈钧又命取过一条长绳来，一头依旧系在树上，一头栓了个小石头，叫道：“萧三你站稳，接着绳子！”
　　小石子带着绳索，如一条柔软的抛物线，轻巧之极地飞掠深渊，堪堪落向萧错立足之处。他一抬手，接了个正着。
　　卢泰啪啪拍手：“大人好俊身手哇！”
　　沈钧得意一笑：“哪里。”打弹子丢石子是打小练出的看家本领，现一次容易么。
　　突然耳边一阵风响，她愕然转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人整个儿飞荡了过去。对面萧错忙在树杈上半跪下来好稳住重心，伺他来到面前，看准了一把抱住腿。钟采几乎是跌躺下去，抓着身下的树枝不敢动。老树猛烈地晃了好几晃，才停止不动。
　　沈钧一身的冷汗都出来，回过神，大骂道：“混蛋！我说栓绳子，谁让你这样用！跌死了不赖我的，再不听指挥趁早回去，别到了地底下怨我！”她怒气冲冲一回头，把屋里的人都吓一跳。
　　钟采拍着胸口爬起来，杀鸡抹脖子使眼色。卢泰瞧见，忙说：“大人，正事要紧，甭管他，先牵好绳子过去。”马翰说：“大人，我们都听您底。”王超也道：“大人，下边介个套咧（【杭】怎么办）？”
　　沈钧冷着脸喊道：“萧三，把那疯子的绳索系到上边的枝桠！对，刚好伸着手能抓到！不用，不用扯紧，垂着些儿！栓结实了！”
　　见已弄停当，沈钧身先士卒，喝声：“看着！像我这样！”她跨出门去，踩上下边绳子，双手抓住上面那根。卢泰忙拦着：“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甭冒这趟险了，若有个万一，我等万万吃罪不起呀！”
　　沈钧脚下踩了踩，身子轻晃起来，觉得还挺牢靠，抬头道：“等我过去就跟过来，可别说哥儿几个怕高。老哥哥放心，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说着右脚迈出一步，左脚跟进，手也移了一段，竟不快不慢地在绳索上走了起来。
　　见她凝神静气，又身处险地，大家都不敢再出声。直到她安然踏上石峰，几个人还揉着眼，觉得不是真的。卢泰暗暗啧道：“老卢识人不准，把骏马认作跛驴。文弱书生白面郎，我还总怕他滴卤儿（【杭】乳臭未干不老道）哩。这吃了什么仙药，这般色克（【杭】厉害能干）！”
　　承他谬赞，沈同学其实是无知者无畏，光嘴上说得响快，上了绳子才知艰难，然其时大家都眼巴巴看着，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一直内心催眠：“我不恐高我不恐高……”说实话，这地儿满仙境的，那头瀑布哗啦、哗啦，白雾就在脚下飘，蝙蝠从身畔飞过去。天光发白，天鹅星座异常清楚，头顶的空气澄明若水。
　　天快亮了。

　　在天老爷睁眼以前，大伙儿总算都过来了，除了驴子和马在原地昂昂叫。沈钧心里头可欢了。这可不是她的功劳么？不是她想出来，这一帮汉子知道咋整啊？
　　小豹子箭一样窜到前面，回头瞅瞅。几个人高兴一小会，见豹子那乌溜溜眼珠子一直瞧着，也息了声，轻轻跟着它走。
　　绕到瀑布上方，石头极滑。大水轰轰地冲击着，到脚边来个跳崖。银白的水沫子眼皮底都是，人都发飘了，像在天上。
　　小豹子上蹿下跳，一会冲上岩皮，一会钻进深草，竟通灵性似的，时不时停下等他们。
　　一行人也不用催，知道这事儿奇，也尽力跟紧。倒是沈钧女孩子家家，和几个汉子一路狂奔，渐渐气力不济。钟采伸手过来，她一把打掉：“不用。”再过一阵，跑得脸色发白。萧错略歇两口气，回头：“大人，背你？”沈钧暗道，老兄你怎么又来了，真要背也是找可能已经知道我一点secret的安全些，便一把拉住钟采袖子：“你慢些，我累死了！”钟采一把攥紧她手往前跑，她几乎要脚不沾地变成个风筝。眼往前看，小豹子嘶吼一声，猛地跳下坡去了。钟采来个急刹车，沈钧一下撞到他背上，坐向草皮。
　　小豹子去的地方大树撑得天也望不见，长草密密的。红太阳虽已冒了个嘴儿，走进去还是和黑夜似的。沈钧顾不上生闲气，拍拍屁股就跳起来冲在头里。几位忠肝义胆的好汉抄着家伙紧护两翼。
　　钻过荆棘和竹子，大家的衣服都给勾破了，然谁也顾不上，大家都教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地的白骨。

《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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