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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
公司大门。
门卫拦住我,“请出示你的工作牌。”
“擦,老秦,同样个梗用了一个星期,你不烦我都烦,我不就换风格而已,用得着每天这样伺候?”
“谁说只是换了风格而已?染头发了,脸也白了,黑眼圈也没有了,人嘛……至少年轻了十岁,快教教我容光焕发的秘诀,我还想找第二春。”
“哪用找?对面菜店大妈流你口水一年了,找我拍婚纱照给你五折。”
“咳!”
老秦忽然殷勤地朝向我后面喊:“夏主播早啊。”
新总监站在一米开外,面无表情地不知看了多久我跟老秦唠嗑,旁边还有两个女同事,看样子是上班路上遇到的,就有说有笑走到了一起。离上班还有五分钟,他终于忍不住提醒我挡着路了。
“老秦啊,干一行要爱一行,不是跟你说过吗?别叫我‘主播’了。”
两个女同事笑得花枝乱颤。
“行行行,夏经理,夏经理总可以了吧?”
我不动声色加快步伐走在他们前面。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人家是摄影部的老员工,雷厉风行也是应该的。”
“她是做贼心虚。”
两个女同事觉察到异样噤了声。
电梯门刚好在我到达时开启,闪身进入,迅速按下关闭键,外面三个人差了一步,干瞪着门在我和他们之间缓缓掩上,我侧到门的一旁,装着没看到。
门被锤击出“哐”的一声,升起前听到悻悻然的骂:“太猥琐了!”
我扭着屁股进入公司大门,李晶正打完卡赶去门市,她看着表说:“还差一分钟,你又赶上趟了。”
“今天最后一天,这个月我又全勤,快恭喜我。”
“你不像为了一百块全勤费的人。”
“但可以说明我活得像个正常人。”
她上上下下打量,“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变瘦了,接单让你运动量增加,这是正常的,最主要心情好像比以前好很多,随时看你都眉飞色舞的,整个人精神气就变了。”她左右看了看,难得地出现了八卦的神情,“你去找前男友了?”
“哈哈。”我干笑,“短信是让你白删的么。”
“那就是跟前男友没关系了?出了新总监和A哥那事,你也没什么反应,感情动不了你,工作也动不了你,我从来没见过心态像你这么好的人,真羡慕。”
“有些东西看不见,不是消失,而是……”
三个人有说有笑走进服务台,后面的话被我咽了回去,“李晶,最近你们生意如何?”
李晶背对着服务台,自然看不到进来的人,她摇头叹息:“门市部这边接单越来越糟糕,昨天才走了一个客服。”
“那要不了多久公司不就负收入了?”
“嗯,你说的是实话……”李晶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大呼小叫起来,“什么,年初就入不敷出一直在硬撑?”
“小声一点……”
新总监带着俩女同事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感慨:“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已经走过去的人倏然转身,厉声喝道:“你说谁?”
我急忙拉着李晶弯腰鞠躬,“总监早上好!”
程亮的皮鞋来到我眼皮下方,“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真是乐极生悲,但事不过三,展会一次,梦里一次,这是第三次。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他腮帮子嚼动,牙缝里跳出几个字:“下一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周围人噗地笑出来。
“风格变得真快。”面前人脸色缓和了些,“你那句有这么长吗?”
一边看呆了的李晶这时上前,“总监,我是门市部的客服,李经理请你参加我们的部门会议。”
“会是什么时间?”
“十点正。”
“跟你们经理说,我马上就到。还有,公司不会倒,倒不倒这种问题,赚白菜钱的人,就别操□□的心了。”
他看似放我一马,留下的话却余音绕梁活剥我一层皮。
见人走了,李晶冷不防开口:“而是什么?”
“……你不是赶着去开会吗?”
“骗他的,会每周十点都开,他来,李经理想必不会说什么。你该不是给吓着了吧?”她好笑地看着我,新总监的影射没有对她造成一点影响,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你刚明明很镇定……”
“潜伏。”
“什么?”
“有些东西不表现出来,不是消失,而是潜伏。”我虚弱无力地回答。
小聪明能逞一时之气,终究蚍蜉难撼大树,有志不能伸,我深知这是发自骨髓里的缺陷,一旦被人戳中,千里堤防即毁,整个人就萎了。
晚上有客人需要夜间外景拍摄,我早早地将摄影器材拿出库房,捱到下班,我和李晶已经走出公司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有拿,为我打下手的李晶接过器材要先赶去接客人。
公司的库房和摄影棚都在六楼,领导们个个开车,下去都会坐电梯到负一楼,我自然是直达一楼的拥护者。
今早跟新总监的冲突,一整天都心绪不得安宁,这时眼见李晶要进电梯,太阳穴突突直跳,我鬼使神差多说了一句:“别走负一楼,直接下一楼。”
李晶朝我后面看了一眼,办公室灯已经全灭了,“你是担心下楼我碰到A哥对吧?应该不会,A哥没车,不会从负一楼下。”
我刚想问她为什么要走负一楼,她就被其他公司下班的人潮淹没。
拿了东西,我越想越不对,进电梯就按了负一。
电梯门打开,早该走了的李晶还站在停车场,她面前停着一辆车,车上的人正在和她说话。
“你是指有摄影师叫你拿的?是哪一个摄影师?”赶到时恰好听到车里人问到这一句。
“是我。”仗着自己是老员工,他还没我清楚规矩,我走上前将李晶拦在身后,冷冷盯着他,但早上给他打压了一顿,怎么也造成了影响,我觉得我的背壳都给紧绷到发痛了。
他移开和我碰上的视线,冷不丁地转头,“喂,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让你的人加班,连带拖着我的人。”
看清他副驾座上坐的是谁,我保持着表情冰冷,两股却打起了颤,能过海,能瞒天,唯独瞒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师父——大A。
刹那间我记起了梦中令狐冲百般不肯脱离他师父,原来真的不是他对他师父的女儿有念想,更不是懦弱和优柔寡断,而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命中克星。
“老康,别太累,早点回去。”大A淡淡地说了这句,就示意我们先过。
我木然地原地未动,还是让他们的车先开过去,然后整个人都泄了劲。
李晶的脸从一辆黑色车车窗露出来,“上车吧。”
坐在车上,我回想刚才那一幕,还忍不住心惊肉跳,“运气用光了。”
“什么?”
我有些恼怒,“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要去负一楼。”
“我要开车,当然得下负一楼啊。”她还觉得好笑。
“你知不知道来晚一步,我们就……”
“就什么?就暴露了?怕什么?他们只会用炒鱿鱼这种事来威胁人。”
她优哉游哉,气定神闲,我突然意识到她为何这样了,“这是你的车?从没见你开过。”
“男朋友的车,今晚你要出外景,我才特地开出来。”
“我算明白为什么刚刚你在你上司面前,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四平八稳了。”
“为什么?”
“即便你丢了饭碗,也有人养你,自然不用害怕了。”
红灯,她停住车,“我的确不用为糊口担忧,但你也不至于为生存害怕,以你的本事,去哪找不到一份工作?至少不会比你现在差。你会怕,是因为你太在意大A了,在意什么,你就会怕什么。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意,你没来的时候,大A默许夏竹找我茬,你一来,大A就说算了。”
“什么意思?”
“大A也在怕你,你没看出吗?不是单纯的忌惮,他也有把柄握在你手中吧?”
我震惊地站起来,头碰上车顶,车摇晃了一下,让我摔回座位上,“他才没有把柄......”我和大A都心知肚明,要说把柄,那只有一样,就是这么多年的师徒情。
我怎么没想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力是相互的,包括情感的力量,看似只有一个人在纠结,另一个人表面无波,实际内心早已跟着变化,这就是梦中岳灵珊不醒的原因——我压根不想她醒,因为她是天天。
“我说错了什么吗?”李晶不时觑我。
我很快恢复平静,“你说的话没有错,从这样的公司取走属于我们自己的一部分,是顺势而为生存之道,但同时也是落井下石,别忘了我们能接私单的根本原因是有公司这棵大树,如果不想大树倒,我们就得有默契把这种谋私利的事当做地下行为。”
“但我认为,大A今天可能已经察觉了。”
“做完今晚这一单,我们就暂停。”
这时的李晶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可我就是知道,她打从心底不想放手这条牟利之道,但她不会轻易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果然——“高调的确有危险,是我失误了,还自以为是帮忙。不过下次你知道大A要跟夏总监有什么动作,劳烦提前通知我一声,夏竹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是得避一避。”
她以为我在监视着大A的一举一动?
“你别把这想成无间道,大A会和姓夏的坐同一辆车,这我事前并不知道。”
“你劝告我别下负一楼不是因为知道他们就在那儿吗?”
“我猜的。”
“是吗?”她笑起来,“那也行,下次你猜到什么也就提前跟我说。”
我盯着她的侧脸,这姑娘智商和相貌并重,却跟我遇见的绝大部分人一样,对自己内心的声音并不敏感,在这一点上,她甚至和天天没两样。
“我可以现在给你下一个建议。”
“噢?说来听听。”她满面的好奇。
“在你升上高管之前,最好不要开车来公司。”
“我并不开,只是男朋友会来接……”
“也叫你男朋友别开车来公司楼下接你。”
“为什么?”
“招人眼目,会成活靶。”
她摇摇头,啼笑皆非,“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公司只有高管才开车?我们现在接私单的钱可比他们赚得多。”
“呆这家公司连做高管的追求都没有,赚再多的钱也没用。”
“我觉得赚钱比当高管实在。”
“噌”地,我的火就给点起了,“你这样跟拜金女有什么区别?愚公能移山,屎壳郎能推大球,萤火虫也能发光,为什么小人物就不能有作为,有当高管的志向?难怪你呆了这么多家公司,一个都没呆下去!”
过了好久,李晶淡淡地问:“你决定不离开了?”
自立门户事关一个人的尊严,但公司有难时要个人尊严就是无大义,想两全,难。这些突然间的领悟现在我说出来,会像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之徒,只得欲言又止:“做人不应该逃避,属于自己的,就应该由自己拿回来。”
她神色阴郁地将车停在路边,“我突然想起男朋友叫我今晚八点钟去接人,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车窗外的路标显示,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路程。
“行。”我从后座提了器材,推门下车。
李晶的车跟着我步速伴行了一阵子。
车窗降下,她的声音飘出来,“你知不知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找人合资开一间工作室了?那个公司是个笼子,只会限制你,给不了你想要的,你留在那儿是浪费时间你知道吗?”
“先把你男朋友交代的事办妥了,再来考虑自立吧。”我转进小道,将她的声音甩在身后。貌似决绝潇洒,其实是愧疚。
李晶也将她的希望交予我,我选择大A就是选择和大A的多年师徒情,也是丢开了和李晶的相知相遇之情。
到头来,我还是逃不开情感这关。大A知道我在接私单,仍然放我一马,他的宽容是我一辈子都触不可及的,李晶说公司是禁锢我前途的笼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缺失的,别人却拥有的,才构成了一个无形的笼子。我时时刻刻在身边事物上寻找这些缺失的东西,宽容、自得、谅解、自信、勇气…..即便走出了这家公司,也不代表寻找会结束,也不代表可以走出笼子,就像其他人在我的岁数渴望家庭稳定一样,我渴望缺失的能够拼起来,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不再羡慕他人所得,不再患得患失,不再漂泊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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