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

　　辗转入了山间，河水已细成涧水，青天倒影，水光漾着山色，迂回百转。
　　马背上的凤倾低声问道，“那是你的人？他们可会伤了凤栖。”
　　身后之人挽着她的腰，漫不经心道，“若是这么容易被伤，便不是霜华剑凤栖了。”而后又轻声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么。”凤倾转而去欣赏风景。
　　带着玄色面具的先生宽袍广袖，在那山间负手而立，墨发飞扬，带着仙风道骨的韵味。
　　凤倾有那么一瞬的慌神，微微一笑，“是先生还是玄王爷？若是玄王爷来算账的，凤倾今日情境危机，便先行一步了。只能改日再算。”
　　面具后的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微带了丝暖意，“你若听话，便是先生。”
　　凤倾把头一歪，“若不听话呢。”
　　那冷峻的唇角微微勾起，凤倾笑道，“若是先生，我便听话。”看到夜凰那般望着她，果然不负所望地加一句，“但是，先生向来尊重我的选择。”
　　夜凰负手踱了几步，“伶牙俐齿，毫无改进，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行我素罢了。”
　　凤倾眨眨眼，“知我者，先生也。”
　　先生侧脸深深望了她一会，又转过脸去看那山色，凤倾也望向远处，她能感觉出他身体已好了了许多，片刻的恍惚不想打算这此刻的宁静。
　　两个人就那么并肩望着远处，片刻后凤倾从容道，“要是没什么事，凤倾这便走了。”
　　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但只听得到他理所当然的声音，“你是玄王妃，自然是要跟我回去。”
　　凤倾笑笑，“这么说，还是玄王爷了。”
　　事实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傻丫头，夜凰知道倔强如她向来勉强不得，夜凰侧脸认真望着她，轻声道，“丫头，那次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好好想一想。”
　　他说的很含蓄，她却心知肚明。
　　所谓当局者迷，离开以后确实清醒了很多，她迎上他的眼，就是那双第一眼在桃林初见时便如瀚海摄了人的眼，在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相望笑谈中她早已身陷其中，而当时她并不自知，直到在梅太妃殿中分离时心中别样惆怅，直到后来知道真相心绪难安，一直逃避，难以从容面对，才更加的清楚，确实他说的对。
　　她眼中不自觉漾出丝暖色，却片刻后别开眼道，“先生说的没错，当时我放不下，不是因为夜凰骗了我，而是夜凰是先生而已。”
　　他的眼底微微动容，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坦白。
　　凤倾却低眉道，“可是先生，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所有的感情都应该是真心相待的，我眷恋先生是因为先生曾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真心待我，授我以武，交之琴棋，也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奉先生为知己，先生待我一片真心。”
　　她抬眼望着他，说的那样理性，“可当时的真心是假的，那凤倾便也没了眷恋的根源。”
　　他没有想到，刚刚坦白之后的她，如此潇洒的拒绝。
　　看到玄王一双眼深寒，无法探得眼底情绪，凤倾笑笑，“上次先生也理性的给凤倾分析局势，说凤倾和夜凰注定要一条路走下去，可是先生也该知道，感情刚好不是理性可以维持的东西。”
　　玄王转过脸去看远方，不语。
　　凤倾道，“帝都形势，想必先生已经了解。望先生保重。”她又望了他一眼，“今日情急，凤倾告退。”说罢转身而去，去寻被点了睡穴的安琴。
　　她已走出数步，听他在身后慢慢道，“晋王也设了凤栖中毒的局骗你回来，你为何才数日便轻易识破？知道上当了为何还能心如止水？”
　　凤倾咬唇，真是欺负人，依然自顾自向前走。走出数步听得风声，自顾自低头走路的凤倾便撞入一人怀中。
　　她抬眼微怒，迎上那双眼，仿佛漫天的星光洒落湖中，深深浅浅散开去，亦寒亦动人，他低眼望着她微微一叹，“苏陵告诉我，你说，人心都是一步步试探一步步接近，不会那么容易被利用欺骗，若设局的人全是假意，聪明若你，也不会被骗那么久，棋局是假，人心想假却未必能假。”
　　凤倾心间一动，避开他眸光，双眼越向他身后，不知哪里飘来的落花辗转飞扬，心不在焉道，“先生说话向来高深，我好像听不太懂。”脸上被日光映着山色笼出一丝白里透红的光泽，凤倾以手遮额，“头有些晕。”
　　夜凰上前把她拉近一步，他的脸便又挡了她上扬的视线，摘下她的手，抚在她的脸上，“跟我装的什么。”他是那样一眼就能看透她。
　　山风在他袖间指尖徘徊，如醉了的蝴蝶。
　　凤倾只觉得被他微凉的手指一触脸反倒有些发热，她低眉目光游移，始终不去看他的脸，他望她片刻，“瘦多了。”
　　他冰棱般的唇线勾出丝笑意，“回去慢慢想。”忽而眉头微凌，“晋王的人快来了，此处不宜久留，现在必须跟我走。”
　　凤倾也反应过来，晋王的人很快就来了，凤倾忽而旋身已立身几步之外，“明明是骗了人，还满是道理。”
　　夜凰微微蹙眉。凤倾继续扬眉道，“不全是假意，也未必全是真意。”看到他的唇边微微敛了暖意，“就算现在是真意，王爷这样攻于权术生死中沉浮的人，对一个女人又能用上几分真心，整个人，又能分得几分来给一个哪怕是红颜知己的人呢，更何况，我还未必是红颜知己。”
　　“你不信我？”夜凰缓缓的问出这一句。脸色淡然，心中却蓦然沉沉，她说的一点都不错，他怎么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陪他这样注定孤独的人去生死沉浮的走那样曲折危险的巅峰之路。
　　看到他深深掩藏眼底的失落，她心间莫名一沉，她退了几步忽而纵身上马而去，夜凰想着那些话，终究没有追，看着那身影渐远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如之前被拐进山洞中药浴一般，他好像又被骗了？！
　　“凤倾！”
　　凤倾回眸，唇畔挂着气人的娇笑，“先生不是一向自信，凤倾对先生倾慕眷恋吗，那先生就应该自信你还能见到凤倾，而不是现在非要强带我回去。”心间却明白，如今晋王在帝都这般局势，夜凰名义上是盘踞在外的，他本迟迟推拒雍帝不肯回都，在天都本就势单力薄，又受梅太妃牵制，如今肯定也是隐着行踪回来的，若是她和安琴此时真跟了去，很有可能把鼎剑侯也扯进来，晋王的心思也很有可能从要不要此刻登基为帝转而为先将玄王势力彻底剿灭。
　　凤倾已纵马远去，夜凰负手临风，晨风激荡，他和她相识并不算太久，可好像很久，他总能看透她，而她似乎也了解她，他这个自认为没有软肋的人总被她抓住，也或许，不知何时她已变成他的软肋。
　　摆脱了凤栖，告别了夜凰，凤倾将体力不支的安琴扯到自己的马上，纵马一路南下，却终是在听到了琵琶泠泠时伫立，一片日光沐浴的秋叶纷飞里，小小姑娘静抱琵琶，袖似流云，指如珠玉。
　　凤倾良久叹出一声，马蹄再快也快不过命数，把安琴扶下马，找了一处大石，让安琴休息。安琴一把扯住凤倾的手一脸哀求，“小姐，你不要再管安琴了，你自己骑马快走。”
　　凤倾拍拍她的手轻轻一笑，“傻丫头，好好休息一会，你知道我总是有法子的。”
　　说罢转身，缓缓向前拍手而叹，“行在云间，荡如止水，小小姑娘的琵琶，真乃天籁。”
　　小小回以莲花般一笑，指尖轻轻一挑收了尾音，“听说凤姑娘的琴音艳惊天都，梦寐以求得以赏光。”
　　“自愧不如，改日请小小姑娘指教。”凤倾微微一笑，“现下，姑娘还是先把王爷请出来吧。”
　　小小见凤倾就那么闲庭信步立于落叶纷飞中，目光微微掠向靠岸的乌篷船，这些日子晋王费尽心思，这姑娘日日装的乖巧，却是筹谋良久逃走，想起王爷知道她在演戏时冷笑的样子，心下不由叹服，这姑娘真是好定力，“王爷猜到姑娘会经过这个地方，便乘船走了水路，已候姑娘多时，现下在舟内品茶，小小这便请他出来。”
　　凤倾心道，她还死命的逃，人家早挑了近路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小小款走几步忽又怀抱琵琶回头微微一笑，“凤姑娘真乃妙人。”
　　凤倾听到脚步声，回眸见晋王一身便衣，清风朗月缓步而来，她明眸一笑。
　　晋王如故浅笑，走近凤倾望着她含笑的眸子，轻声道，“本王对你不好吗？”
　　凤倾笑道，“晋王爷对凤倾百般好诸般好，自然是好。”
　　小小姑娘怀抱琵琶立在一侧，不但擅长调酒，还长于茶道的施施也从船中出来跟随晋王而来。两人心思相同，在所有的女人中，王爷心思耗费最多的怕是就是这位凤姑娘了，却不料她给骄傲无双攻无不克的王爷摆了一招，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晋王依然问的柔和，“那为何要逃？”
　　不管她是指责晋王为何从进天都便一直给她设局，诱她步步深入，还是反省自己不该从在大雨中便开始一直和他做戏，都只会是撕破脸被强行带回，后果只是自由更少。晋王可不是凤栖，摊了牌便一刀两断了。
　　晋王就那么浅笑望着她，不略过她眼底每一丝情绪，凤倾忽而低眉悠悠道，“正是因为王爷对我太好了，所以凤倾才要逃。”
　　晋王凑前与她面面相对，“嗯？”
　　凤倾轻飘飘吐出一句，“因为凤倾怕真的喜欢上王爷。”
　　晋王唇边笑意微微一滞渐而加深，眼底容光被倒映的秋光遮了去，他抚上她的双肩，“为什么怕喜欢本王？”
　　凤倾抬眼望向不远处两位美若莲花秀外慧中的姑娘，“小小施施两位姑娘已是国色天香，王爷还是□□众多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晋王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吃醋？”
　　凤倾敛回眸光静静望着晋王，眼中忽而涌出怜悯之色，“怕，怕重蹈覆辙，那个凤倾已在嫁入玄王府的路上悲恸绝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新的凤倾，不想再重复她的不幸。”
　　晋王的笑陡然僵硬，眼中百般颜色，忽而放开她侧过身子，“不会的，再也不会了。”
　　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只需陪在我身边，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任何一丝伤害。”
　　凤倾不语，心中却道，果然他也一早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凤倾。这次是让她赌对了，晋王对死去的凤倾有着挥之不去的愧疚，虽然他和凤栖都该知道，此凤倾非彼凤倾，但是除了其他目的，他每次对着这张和凤倾一样的脸时，流露出的温柔宠溺与深情款款，怎会全是装出来的呢。他对她费尽心思做出的种种应该也是为了填补内心的内疚。人都道晋王风流，可对死去的凤倾也算是用情至深了。
　　凤倾低声道，“王爷，从一个人身上失去的，会想从另一个人身上弥补回来，但是，若弥补不来，未免失落散场，可若弥补回来，对先前那人又未免薄情。”
　　小小施施两位姑娘皆是听得神色震动，这话虽在理，王爷百般心思却付了流水。王爷歌舞坊救人、令她雨中回忆旧事、通过玄离告诉她他要娶京华公主，甚至连江充奏报都故意让她听见，她却这样心知肚明，将全部归于于王爷是对已逝的凤倾，这姑娘理性却也薄情。
　　天下的女子，似乎从来都只有他们家温文尔雅的王爷拒绝别人，从未被女子拒绝过。
　　晋王负手沉吟一句，“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默然刻却朗然一笑，“你倒似比本王看得还真。”回身笑意深深地望着她，“如此明白的人，那要祈祷以后不要真的喜欢上本王。”
　　继而又凑近她的脸温声道，“本王待你，亦如阿倾。”
　　晋王果然是个心理极其强大的人，他既是个多情的人，却也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高手，对那个凤倾如此情深大概也因为她已逝，得不到的始终都是最好的罢，凤倾只得轻轻一叹，“如此，看来今天我只能跟王爷回去了，但只一点，王爷必须承诺，护安琴无恙。”
　　“好，本王应的事，言出必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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