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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诗漫无目地奔跑在人烟荒芜的街头。这个时候，这种情形，他会去哪里？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电话拨打了三次，始终无法接通。她毅然放弃了尝试，因为她清楚地明白，无论重拨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心中的疼痛却幻化成了恐惧，她不敢想象，立文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

　　突然，星星之火燎起在心头。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她奔向了一个平日完全触及不到的地方——西贡近郊的那片树林，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许文诗与钟立文初次相遇的地点。

　　她长久地辗转在黑灯瞎火里，一个角落，又一个角落，直到肝肠几乎寸断。

　　可是，只要不跑到短断气，她绝不停歇，在或高大或低矮的的树木穿梭而过，兜兜转转，来回搜寻，一直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半小时后，她几乎已经如同柏翘一样，彻底绝望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境遇里，异常响亮，憾至人心。

　　她想也不想地接起来，熟悉的声音刺破耳膜：“阿诗，别跑了，我就在前面。”

　　向前几步，果真那个身影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倚着树角，呆呆望着空气。旁边，隐隐约约一个体积庞大的对象，像是他的爱车。

　　文诗靠过去，终于全身崩溃，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完全瘫倒在他的怀里，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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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的月光底下，文诗长久地窝在立文怀里，清冽的空气中，氤氲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立文安安静静地抱着文诗，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她叙述当下的境况。他总不能说，正是因为救她，导致他犯了致命的错误，暴露了身份，以致于现在，他所踏的每一步，都好像提着脑袋在玩命。

　　而这样的境况，是对他不遵守游戏规则的惩罚。文诗其实比他十几年来经历的教官和阿sir都要严格，那些阿sir无论多么变态，都毕竟没有用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教育过他。

　　看他怔忡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文诗觉得肠子都打结了。她曾接触过无数无间道驰骋风云的故事，无论是在小说中、电视里还是在阿Sir和madam口中，却怎么也不能想象，面前的卧底警察，搂住她的样子，纠结而满怀挣扎，绝对不像是一个在残酷的□□里直面惨淡人生的铁血战士。

　　想到这里，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眼神变得格外温润如水。然而那个微笑，在立文眼里，却比哭还难看。

　　她觉得自己歇够了，便从他怀里爬起来，与他并肩而坐。她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问：“阿文，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隔了很久，才使自己尽量看起来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出了点意外而已。”

　　“别骗我，阿文……”文诗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双和月光一样冰凉的肢体。“连柏翘都打电话打到我这里问你在哪，你还说没事？”

　　立文摊手，用他大一点的掌心反过来包住她精致的手背：“真的没事，别担心。你还是好好专心你那边的案子吧。”

　　她望着他的眼睛良久，然后郑重地开口：“阿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你被发现了？”

　　他无可无不可地笑，片刻之后试图轻松地回答：“傻瓜，就算我真被发现了，也跟你毫无关系。你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套。”他很明白，如果不经历一个生死的关头，就总是不知道有些人对自己有多重要。面前的文诗，她还从未面对过因为自己而令最爱的人身陷囹圄的困境。作为一个英姿飒爽、侦破过无数奇案的沙展，他不怀疑她的承受能力，然而正是这样深信不疑，却又让他彻底地不想带给她任何困扰。

　　“这么说，你真的……”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而后她靠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揽过她来，紧紧地抱住。最亲近最在乎的人面临着不可避免的危机，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不能帮手，这样的心情，他了解。然，他也无能为力。

　　半晌之后，他听见她轻轻地说：“阿文，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柏翘他们都在找你，他们都很担心你。”

　　他摇摇头：“回去？回去干什么？！受处罚，还是蹲监狱？”

　　她的脸上隐隐冒出了冷汗，悠着声音道：“你有特殊原因，他们会向上头解释的……”

　　“不。”她的话□□脆地截断，“做我们这行，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我们已经越界太多。所以我不会回去。”

　　她从他怀里轻巧地抽出身来，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只是担心你的生命危险！”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他的眼里，有一团异常耀眼的火焰，“阿诗，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支持我的决定。我会活着回到你身边的！我会完成Laughing哥未完成的使命，让他安息！”言罢，在她额头落下深深一吻。做卧底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有很多事，比生命还重要。

　　文诗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释放尽了一生的气息。她点点头，完全明了他的心思。她注视着他，用一种尽在不言的眼神。

　　早就明白，他们是同一种人，对正义有着非常的执着。执着如药，嗜血入骨。

　　这个时候，他匀着深深浅浅的呼吸开口：“阿诗，趁还有一点时间，陪我聊聊天吧，让我们再了解彼此一点……我们来说说自己的故事，要一直讲到现在……”

　　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勾起嘴角，睁大眼睛望着他，忽闪忽闪地嗯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一生娓娓道来。

　　Mummy和家姐其实都非亲生，生身父母早在十岁那年被仇大虎杀害。

　　Lily姐做的汤其实一点也不好喝，可是每次都饮得一滴不剩。

　　家姐的新闻，总是题目吓死人，内容就笑死人。真担心她这样永无畏惧，哪天会招来杀身之祸。

　　曦筠真的是很无间的姐妹，虽然她常常嘲笑说再这样不顾拼命，迟早会变成英尸飒爽的女杀斩。

　　Carson是个好男仔，细心又有毅力，都是一个值得珍惜的朋友，只是因为端午节的缘故，对他从来不曾有爱牵系。

　　其实上一次Carson遇害的时候，很伤心，担心那个阳光男仔，再也不会醒来。

　　过往的岁月汩汩淙淙地流淌，很多感觉很多话，甚至连家人都不愿意告诉，此刻却尽数倾泻出来，如一场宿命的还愿。

　　文诗缓缓地说着，立文认真地听着，他要用脑袋里所有的硬盘来储存她的一点一滴。

　　“我说完了，该你了。”

　　他眼眸半阖，声音低沉地开始讲述他的家庭，让他崇拜万分又引导他真正踏上警察这条路的李sir，他的好兄弟柏翘，从PTS以来就一直跟在身边的爱枪莫问，以及曾经失败的爱情。

　　警察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爱好，更是一种信仰，甚至超越了其它所有事。所以，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漫漫地说到了江世孝，江世孝的女儿江悠悠，芯姐，灵儿，和社团里面的事。

　　“其实，灵儿曾经用一把高仿从鉴证科把莫问换了回来。”他斟酌再三，终于吐出这个真相。只有她，他是不能骗的。

　　她乖乖地聆听，没有插嘴，也没有诧讶。听他谈到Laughing哥，那个让他几乎用生命来敬佩和祭奠的男子，她感到，有一滴泪，在心底无声地跌落。

　　他从她的侧边凝视，一字一句地问：“阿诗，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你的端午节的呢？”

　　她侧着头，仿佛回忆了片刻，之后慢慢地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背影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曾经背过我，在雪地里行走，时间很长。”

　　他把她的脑袋转过来，用一种对视的姿态，期待地问：“阿诗，那你现在，想不想再体验一次那样的感觉？”

　　她轻轻地点头。

　　立文站起来，弯下腰，等文诗趴到他的背上，然后，双手轻轻地托起她，直起身子，速度平缓地在树与树之间徜徉。

　　千年之前，也正是这个姿态，让她感到在絮羽纷飞之下，再冻的气温，也从心底生出一份无限的温暖。于是，文诗把头安心地贴在立文的肩膀上，享受着这种厚实的安全感，如同千年以前一般。

　　她的温度在他的脖子间徘徊，柔软的，清澈的，温润得恰好。立文偏过头去，微微地笑。

　　真希望时间可以休息一下，让他能够尽情地欣赏这个城市以外的地方，欣赏……她。

　　在这种出离温存的时刻，他几乎来不及感到抱歉。然而铃声响了起来：“老大老大，接电话啦。”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帮他按下接听键。而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面不改色地听电话里传来尖锐的女声：“阿文，你不要回来，爸爸已经知道你是卧了，啊……不要……救命啊……”然后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挂上电话，他苦笑一声：“阿诗，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她握住他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渐渐阖在了一起：“你一直在等这个电话？悠悠她……”

　　“对不起，阿诗，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他钻进车里，开启发动机，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愣愣地望着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眼睛突然有点酸涩。她竟然，没有听到他跟她告别，这样的遗憾，让她觉得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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