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秋冬对于这座不南不北的城市来说，总是那么难熬。
　　可能因为太瘦，宋玉比旁人怕冷得多。这年冬天，他添置了电热毯，加购了取暖器，还配了加湿器。
　　他很舍得在电器上花钱，因为这是提升生活幸福感的有效途径。
　　他这两年非常迷信“幸福感”，从沙发，到耳机，到水杯，到家里的装饰，他全部更新升级，换了漂亮又舒适的品牌货，用以创造生活里的“小确幸”。
　　这导致他始终没存下钱。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存钱欲望，他才会不断升级自己的消费欲望。
　　而他不想存钱，一是因为没力气为未来考虑，二是因为身后有个吸血鬼——林夏红的脑病越来越严重，从时不时短期发作，发展成需要长期住院。宋玉做不到不管她，又实在不想管她，因此只盼望哪天医院给他一个天文数字，而他存款为零——这样就可以很体面地和林夏红说再见了。

　　打开取暖器和加湿器，他裹着棉睡衣窝在沙发上，把当月的医药费转给宋伟云——说来荒唐，到头来，愿意照顾林夏红的，只有她厌烦了一辈子的原配老公。
　　打完钱，宋玉照例问道：「这个月也没死吗？」
　　宋伟云窝囊了一辈子，对老婆没办法，对儿子更没办法。他回复语音：“宋玉啊，你说话不要总是这么难听啊，伤人也伤己。你妈骨子里不是坏人，只是性格不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最近都在念你的好了。”
　　宋玉回：「那我真是谢谢她。」继而扔开手机，起身去卧室。

　　所有绘图设备都摆在卧室里，紧挨着床。
　　宋玉坐在床上，打开电脑，画图之前，先看了眼工作群里的消息。
　　从大厂离职后，阴差阳错之下，他在一家漫画培训机构谋了份差事——教大学生板绘。
　　原来他的水平可以当老师——他当初为此很是震惊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其他老师的水平普遍不如他，才镇静下来。
　　这份工作薪水不算高，但胜在事少，他只需要周末去大学城上四节线下课，周三周五晚上各上一节在线课，其余时间全部自由。
　　这种工作几乎没有所谓“职场氛围”，因此同事之间相处很简单，老师群里氛围就更好，时常聊些闲天，约着吃饭打麻将。
　　对于集体，宋玉仍旧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但由于同事们都很友好，且对他没有所图，所以他并不排斥加入工作群，偶尔也会参加聚餐。

　　这天，群里在聊一个大学生，说这人在学生圈子里非常出名，因为他零基础报名，上了四次线下课，竟然在网上接单了。
　　「我们广告语说毕业即接单，他可好，没毕业就接单了！」
　　「这种天赋型选手怎么会是零基础呢？他只是没学过，但肯定画过，从手绘开始。」
　　「对，肯定是那种在教科书上画漫画的人。」
　　「是谁的学生啊？叫什么？」
　　「@宋玉」
　　宋玉冲着屏幕眨巴眼睛，觉得别人已经@了自己，不回复不太好，因道：「叫方屹辰。」
　　群里又开始围绕方屹辰和接单市场聊些有的没的，宋玉没再参与，默默退出社交软件。
　　他不太想议论方屹辰，因为方屹辰对他来说并不是单纯的学生——方屹辰喜欢他，明显得就像秃子脑袋上的头发。

　　宋玉倒不讨厌方屹辰，因为他虽然喜欢得很明显，却没有任性表白，而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喜欢得不那么明显，怪可爱的。
　　正是因为这份可爱，宋玉没有因为看穿他的喜欢而疏远他，反而放纵他一点点接近自己。
　　万一他真的是个很合适的恋爱对象呢？
　　宋玉偶尔会有这种憧憬。虽然单身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但他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空了一块，需要一段关系来填满。填满之后，他的睡眠质量一定能得到改善。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对方屹辰并不抱太大期望。“合适”是一个极其刁钻的要求，很难达到。
　　不过宋玉无意降低要求。
　　他现在对惊心动魄的心动没有任何渴盼，甚至有点害怕，他就想要合适，那种锅配上盖的合合适适，合适到根本不会吵架。

　　宋玉一边乱七八糟地想这些没谱的事，一边打开时下流行的AI，搜索素材。他刚接了个大单，要给一个初创游戏团队做完整的场景设计。
　　他压根想不通当前的市场环境下，怎么还会有游戏初创团队。看来这世上从来不缺真性情，也永远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工作了大概两个小时，他困了。
　　睡觉之前，他收到方屹辰发来的消息，是一张明星cp的同人图。
　　方屹辰：「老师！这张怎么样！我报价1000，对方都没砍价！」
　　宋玉感觉这条信息像有声音似的，看着很吵。他点开图，又很快关掉，问：「尺度不会太大吗？」
　　方屹辰：「[尴尬]对方给的反馈意见是尺度还不够大。」
　　宋玉无奈。
　　方屹辰那边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话题绕出去二里地，最后在宋玉表示要睡觉之后，被迫暴露目的：周末下课之后，他想约宋玉吃饭。
　　宋玉此时此刻很希望他直接表白，因为这样绕来绕去确实有点困。
　　他打了个哈欠，回复道：「吃饭可以，到时联系。下次别在这么晚的时候给我发消息了，我白天才有聊天的精神。」
　　方屹辰马上表示明白，保证做到。
　　宋玉扔开手机，倒在床上。

　　如往常一般，他入睡很快，但很不安稳。梦境很深，却很震荡，凌晨时分，他猛然惊醒。
　　他对此习以为常，起身看了眼时间。就这片刻的功夫，梦的影子便消散了，半点都不记得。
　　他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捂着心口，蜷缩在床上，再一次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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