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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春深了。
“归晚”客栈后院的梨树,从盛放到凋零,不过月余时光。最后一朵梨花飘落时,沈晚在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晨起时,颜湛推开后窗,看见他肩头落满残瓣,月白长衫被晨露浸得深一块浅一块。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却也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山万水。
“颜姑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日……我要走了。”
颜湛的手搭在窗棂上,指尖微微收紧。
三个月了。
从初春到暮春,这个长得像贺晚江的男人,用他所有的方式,试图走近她——他酿过酒,烹过茶,修过漏雨的屋檐,赶走过闹事的地痞,在她深夜惊醒时守在她门外,在她肩伤发作时递上温好的药膏。
他甚至学会了做梨花糕,甜度恰好是她喜欢的七分。
可她从未松口。
一次也没有。
“去哪儿?”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回金陵。”沈晚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窗台上,“这是最后一坛梨花酿,埋在后院东北角的梨树下。等明年春天……你再挖出来喝。”
他说着,又取出一枚铜钱——和之前那枚一模一样,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梨花。
“这个,留给你。”他将铜钱轻轻放在油纸包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能保平安。”
颜湛看着那枚铜钱,没有接。
“沈晚,”她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你这三个月……值得吗?”
沈晚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
“值得。”
“为什么?”
“因为让我看到了,”他看着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温柔,“这世间还有你这样好的女子。因为让我知道了,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回应,而是……只要看着她好好的,就够了。”
他说得很慢,很轻,像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颜湛听出了话里藏着的、滚烫的情意。
“对不起。”她说。
这是她第三次说对不起。
第一次是他送画那夜,第二次是他表白那日,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沈晚摇摇头:“不用道歉。你从未给过我任何承诺,也从未……给过我任何希望。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颜湛,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忘了我。哪怕只是偶尔,在梨花盛开的时候,在喝梨花酿的时候,在……想起贺晚江的时候,也顺带想想,这世间还有个叫沈晚的人,曾经这样认真地、笨拙地……喜欢过你。”
颜湛的喉头哽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句:
“一路平安。”
沈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晨风吹过,梨树上的残瓣簌簌落下,像一场迟来的、盛大的送别。
颜湛站在窗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月白的长衫消失在巷口,看着他……彻底走出她的生命。
许久,她伸手,拿起窗台上那枚铜钱。
铜钱冰凉,边缘已经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握在掌心摩挲过无数次。
她握紧铜钱,金属硌着掌心,留下清晰的痛感。
痛得真实。
痛得……让她想哭。
可她最终没有哭。
只是转身,将那枚铜钱放进妆匣最底层,和贺晚江的玉佩放在一起。
一个代表过去。
一个代表……一段无疾而终的、温柔的记忆。
---
三日后,郑念从金陵回来。
她带回来一个消息——沈晚离开姑苏后,没有回金陵,而是去了百丈崖。他在崖顶住了三日,每日清晨都会在岩石上刻字,刻的是同一句话:
“贺晚江,她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颜湛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后院晾晒被褥。
春日的阳光很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将最后一床被褥晾好,抚平褶皱。
“他还说了什么?”她问,声音平静。
郑念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说……这辈子不会再回江南了。让你……好好保重。”
颜湛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走到梨树下,仰头看着那些新发的绿叶——花落了,叶长了,春天快要过去了。
就像有些人,来了,又走了。
像一场梦。
一场温柔得让人心碎,却也清醒得让人无奈的梦。
“颜湛,”郑念走到她身边,“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接受他?后悔让他就这样离开?后悔……这三个月,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
颜湛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
“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感动,不是心动。”她转头看向郑念,眼中是清澈的、冷静的光,“我这三个月,确实被他打动过。在他修屋檐的时候,在他做梨花糕的时候,在他……说‘你值得被爱’的时候。可是郑念,那只是感动。”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而心动……早在三年前,就随着贺晚江一起,死在百丈崖了。”
郑念握住了她的手。
很紧,很用力。
“那就好好活着。”她说,“带着贺晚江那份,带着沈晚这份,带着……所有爱你的人的心意,好好活着。”
颜湛笑了。
笑容很浅,很淡,却真实。
“嗯。”她点头,“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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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归晚”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后院收留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她们有的学会了刺绣,有的学会了记账,有的甚至开始教新来的姑娘识字。
颜湛依旧很少笑,但眼神里的冰,渐渐化成了水。
她还是会去百丈崖祭奠贺晚江,但不再流泪,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说些客栈的琐事,说阿萝嫁了个老实本分的货郎,说丫丫脸上的胎记淡了些,说……今年后院的梨树,花开得特别盛。
她也会在梨花盛开时,挖出沈晚埋的那坛酒,倒一小杯,对着月亮,轻轻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的温柔。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的……不纠缠。
然后一饮而尽。
酒很甜,甜得发腻。
却也很好喝。
像那个春天,那个叫沈晚的男人,给过她的所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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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姑苏城流传起一个故事。
说“归晚客栈”的老板娘,年轻时爱过一个叫贺晚江的公子,公子死后,她为他守了一辈子。也有人说,后来有个叫沈晚的商人痴恋她多年,她却始终未嫁。
故事的版本很多,真假难辨。
只有客栈后院那株老梨树,年年花开,年年花落,在春风里,无声地诉说着那些过往——
关于一个女子,和两个带“晚”字的男人。
关于爱情,关于陪伴,关于……在失去之后,如何一点一点,重建自己的生活。
而颜湛,依旧守着她的客栈,守着那些需要庇护的女子,守着这人间烟火,和她心里那片……再也无人能抵达的净土。
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岁月静好。
直到在另一个世界,与故人重逢。
到那时,她会笑着说:
“你看,我活得很好。没有辜负你,也没有辜负……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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