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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日子像渗入沙地的水,悄无声息地流淌。表面上的“平静”依旧维持着,但陆深住所里那层无形的、粘稠的张力,却一日浓过一日。顾青如同困在蛛网中央的蝶,越是挣扎(或者说,越是适应),那无形的丝线便缠绕得越紧,与猎食者的距离也越是暧昧难明。
变化起始于一些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越界”。
起初只是顾青在身体不适时,不再像最初那样,只是沉默地忍耐或自行处理。当熟悉的头痛或莫名的低热袭来,他会下意识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或桌沿,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叹息。那叹息很轻,在寂静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总是能恰好被在客厅或书房的陆深捕捉到。
然后,陆深便会出现在他房门口,手里拿着水或药,语气平淡地问:“又疼了?”
顾青会抬起头,脸色苍白,眼底因为不适而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光,显得格外脆弱。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强撑着说“没事”,而是会微微点头,甚至偶尔,会用一种带着鼻音的、近乎含糊的语调低低“嗯”一声,像是不自觉的抱怨,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这种时候,陆深看他的眼神会变得复杂。那审视的锐利依旧在,但深处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的波动。他会走进来,把水和药递给他,有时甚至会像那个失控夜晚之后一样,伸手覆上他的额头试探温度。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停留的时间往往比必要更长一点。
顾青发现,当他表现出这种程度的“脆弱”和“依赖”时,陆深周身那股冰冷的掌控气息,会奇异地变得柔和一些,动作也会少几分命令式的生硬。仿佛他的“不适”,成了某种可以暂时软化陆深坚硬外壳的、微妙的催化剂。
他开始试探着,将这种“示弱”运用得更加……“纯熟”。
一天早上,送来的营养剂换了新口味,带着一种顾青极其不喜欢的、类似某种金属矿物的涩味。他喝了一口,眉头立刻蹙起,胃里一阵翻涌。他放下杯子,盯着那淡金色的液体,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恰巧陆深那天出门稍晚,正从客厅经过,瞥见了他的表情。
“怎么?”陆深停下脚步,问。
顾青抬起眼,看向陆深。他没有立刻抱怨,只是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那里还残留着讨厌的味道,然后微微撇了撇嘴,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孩子气般嫌弃的小动作。
“不好喝。”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自然的委屈,“有怪味。”
陆深的目光在他脸上和那杯营养剂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命令他喝掉,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对你有益”来打发。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顾青身边,拿起那杯营养剂,自己凑近闻了闻。
“是新添加的K-7络合微量元素,气味确实特殊。”陆深客观地陈述,但语气并不强硬。他看了顾青一眼,顾青正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还微微撅着,那副样子,竟有种……罕见的、近乎生动的别扭感。
陆深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将杯子放回桌上。
“不想喝就倒掉。”陆深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我让他们调整配方。”
顾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陆深会这么轻易地让步。他抬起眼,看向陆深,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没散去的委屈和惊讶。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无害,甚至有点懵懂。
陆深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瞬,随即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淡:“中午会送新的来。别耽误上午的工作。”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顾青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杯被嫌弃的营养剂,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刚才那一刻……算是什么?陆深那近乎纵容(至少是妥协)的态度,还有他移开视线前那短暂的一瞥……
一种混合着得逞的隐秘快意和更深自我厌恶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开始更加“大胆”。
比如,在陆深为他更换后颈阻隔贴时,他会因为棉签擦拭伤口的微痛而轻轻吸气,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一下,脖颈仰起的弧度更加脆弱,腺体在对方目光和气息下不受控制地泛红、微颤,释放出比平时更清晰一点的、带着依赖气息的甜暖信息素。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僵硬地忍耐,而是允许自己流露出这种细微的、属于Omega的、被触碰时的自然反应。
陆深的动作会因此而更加放缓,棉签的力道也会放得更轻。有时,他会用指尖,极轻地拂过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触碰。那指尖的温度和停留,每次都让顾青的心脏收紧,身体产生一阵矛盾的、既想逃离又想靠近的战栗。
再比如,当陆深夜归,带着一身疲惫坐在客厅,顾青如果还未入睡,他会打开房门,不是走出去,只是倚在门框边,安静地看着陆深的背影。不说话,不打扰,只是这样看着。起初陆深会察觉,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带着询问。顾青只是摇摇头,依旧安静地看着,直到陆深转回头去,不再理会。
但几次之后,顾青发现,当他这样安静“陪伴”时,陆深身上那股紧绷的、带着工作压力的气息,似乎会逐渐沉淀下来。有时,他甚至会破天荒地开口,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还没睡?”或者“今天的数据处理完了?”
顾青会低声回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柔软。然后,他会慢慢走到客厅,在距离陆深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像一只收起爪牙、安静待在角落的猫。他不会靠太近,也不会试图交谈,只是这样待着,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这种无声的“陪伴”,成了一种新的、扭曲的默契。陆深没有驱逐他,顾青也没有更进一步。但空气中流淌的东西,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粘稠,更暧昧。
直到那个雨夜。
说是雨夜,其实只是模拟气象系统制造出的、淅淅沥沥的、毫无温度的电子雨声。但对于长期困在室内、感官贫瘠的顾青来说,这声音却莫名地勾起了某种深藏的情绪。
陆深又晚归了,而且似乎心情不佳。他的气息比平时更加冷冽沉郁,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翳,进门后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烈酒,然后便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虚假的雨幕,沉默地独酌。
顾青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那规律的、带着烦躁意味的敲击杯壁的声音,后颈腺体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带着共鸣般隐痛的悸动。他能感觉到陆深此刻状态的低沉,那是一种比疲惫更深的东西,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或压力,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鬼使神差地,顾青走出了房间。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远处坐下,而是慢慢走到了陆深身后。陆深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立刻察觉。
顾青站了一会儿,看着陆深挺直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杯在昏暗光线里微微晃动的液体。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陆深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的手背。
陆深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他倏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顾青。
顾青被他眼中的冷厉惊得后退了半步,指尖还停留在半空。但在那最初的锐利之后,顾青看到陆深的眼底深处,那层层冰封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茫然的震动,以及……一丝被这意外触碰勾起的、更加晦暗难明的情绪。
“你……”陆深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酒意的沙哑。
顾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收回手。他抿了抿唇,鼓起所有勇气,用那种他最近越发“熟练”的、带着一丝鼻音和不确定的柔软语调,轻轻开口:
“你……别喝太多。”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但在这寂静的、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如同耳语。
说完这句话,顾青的脸颊无法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他知道自己越界了,这不再是示弱或试探,这几乎是……一种带着关怀意味的、近乎僭越的“干涉”。
陆深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打扰的不悦,有对这份越界“关怀”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顾青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震动,仿佛他精心构筑的、坚不可摧的理性堡垒,被这轻轻一句话、一个触碰,撬开了一道始料未及的缝隙。
时间仿佛凝固了。雨声,呼吸声,酒杯里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良久,陆深缓缓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的雨幕。他没有回应顾青的话,也没有再喝酒。只是那样沉默地坐着。
但他也没有让顾青离开。
顾青就站在他身后,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他手背时那微凉的触感。他能闻到陆深身上浓烈的酒气和那愈发深沉、仿佛压抑着什么的雪松气息。他的腺体持续传来清晰的悸动,与陆深此刻混乱低沉的气息隐隐共鸣。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触碰。只是这样站着,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深忽然极低地、近乎叹息般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过来。”
顾青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慢慢走到陆深身侧。
陆深没有看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刚才碰过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般的掌控欲。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酒意和一种更加灼热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将顾青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顾青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极其脆弱的姿态。一个总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Alpha,此刻却将额头抵在一个被他标记、囚禁的Omega手背上,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源自对方存在的、温顺平和的暖意。
顾青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他能感觉到陆深额头的温度,比他掌心更烫,也能感觉到陆深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拂过他手背的皮肤。
陆深没有说话,就这样抵着,一动不动。
顾青的手指在他的紧握中微微颤抖,后颈腺体传来一阵阵尖锐的、近乎疼痛的悸动和温热。他想抽回手,想逃离这过于亲密和危险的接触,但身体却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窗外,虚假的雨水无声流淌。
窗内,两个被畸形关系紧紧捆绑的灵魂,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无声地依偎着(如果这算依偎的话)。一个在沉默中泄露了深藏的疲惫与脆弱,另一个在震惊中,被这脆弱所捕获,也被自己心中那悄然滋生的、名为“在意”和“牵引”的藤蔓,更加紧密地缠绕。
许久,陆深才缓缓抬起头,松开了手。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残留着未散的混乱和一丝……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柔和?
“去睡吧。”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冷硬。
顾青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的手背上,还残留着陆深额头的滚烫温度,和那沉重呼吸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他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东西,彻底失控了。
他学会了“撒娇”,学会了用脆弱和依赖作为武器,去软化那道冰冷的壁垒。
但他没料到,当壁垒真的出现裂痕时,从中涌出的,不仅是猎手一时的心软,更有可能是……连猎手自己都未曾预料、也无法掌控的,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而他,已经被卷入其中,无可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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