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神仙
中文如此博大精深。就像此刻,或许因为胥风表情冷淡,语气又过于平直,秋柔硬生生将他的反问句理解成了疑问句。
“我自己看到的呀,”她理直气壮,“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给人池烬生写情书塞他抽屉里。我担心你暴露,多看了几眼,你还吃上飞醋呢。”
“酸死了,”秋柔说完还不满意,叉腰意犹未尽地补了一个拟声词,“啧。”
啧。
胥风:“……”
有种想把耳机重新罩在耳朵上的冲动。
但胥风好脾气地忍住。他沉默几息,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这是其他同学给他的情书错放在我的抽屉里。我只是还给他,你误会了。”
秋柔一愣,反应过来,良久:“你不喜欢池烬生?”
“是,”胥风说完,拧眉,不放心地补充,“不止池烬生,我不喜欢男生。”
秋柔原本是想道歉的,可瞥见他微红的耳根,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变成了:"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她慢慢凑上前,在胥风回避的视线中踮起脚尖,歪头,面带无辜:“让你亲回来么?”
*
被叫去密室时,秋柔还有些恍惚。
她想起路灯下少年因她那番话愈发红透的耳根,垂下眼时颤动的眼睫几分可怜风味。四周人来人往,他漆黑的眼眸也像是被水浸湿了。
胥风避开她,脸还是那样清冷出尘,最后说出的话却带着祈求的气音:
"你可不可以不要故意……撩拨我?"
她做了什么?秋柔耸耸肩,觉得冤枉,她从来没有刻意去撩拨过他。
缴费时,章虞对着冰冷冷的"350一人"有些纠结,她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们要不自己找人搭?"
这个剧本最少5个人一起,甄净见她反复打开钱夹,手轻盖在她右手上:"今天我高兴,请你呀,你可千万不要扫我的兴。"
池烬生爽快地大手一挥:"我来请,我来请!我给你们的一起结了。"他拿出手机就要扫码,章虞脸色却又僵硬下来,她冷冰冰吐出一句:
"谁要你请,我自己能买。"
池烬生不明所以挠挠头,章虞从钱夹里找出几张钱钞,咬了咬牙,递给了工作人员。
DM讲解游戏规则时,章虞还有些心不在焉。350……抵得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每天3块钱的早餐,食堂基本餐4.5。又哪是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能想象到的?
秋柔瞥了一看章虞,忽然凑在她耳边说:“小章鱼呀,我教你个省钱思路。”
“如果你觉得花350玩密室逃脱太不划算,那就不花,这不就省下350了。然后你再用省下的350来玩密室逃脱,这不相当于就没花钱了。”
“怎么样?”
秋柔冲她笑得眉眼弯弯,章虞被这番无厘头的说法逗笑了,心情也松快下来。可是低头注视着起了皮的钱包,她禁不住又阴暗地想:
不过是撞运攀上了一个好哥哥,连爸妈都死了的孤儿都能对自己施舍同情,真是滑稽。
“欢迎各位来到沉浸式密室体验馆。这次是一个以恐怖追逐为主的主题,在游戏过程中我们的npc可能会与各位有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希望各位不要对我们的npc有殴打辱骂行为,不可故意毁坏道具,不可暴力闯关。情节严重者我们会请离密室现场。”
DM说完,让他们几人抽身份牌。秋柔抽到的身份是“视频博主”,她将手机等设备上交给工作人员,把身份牌挂在脖子上,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男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池烬生坚决要求甄净站在他身后,章虞又要挨着甄净。最后秋柔只得硬着头皮站在胥风身前。
戴上眼罩后,其余感官都被放大了,秋柔能听见身后胥风安静沉稳的呼吸声,带着略微痒意和温度。
随后DM说:“来,所有成员手牵手,不要摘下眼罩,跟我上电梯。”
秋柔的裙子没有衣袖,也不能被拉扯,她向后伸出手,轻声说:“拉住我的手腕吧。”
胥风没有吭声,他自从戴上眼罩,就变得异常沉默,呼吸极清浅,几乎没有了存在感,有一瞬间秋柔甚至以为身后的人要消失了。
她侧过脸。
而后胥风手一顿,听话地握住了秋柔的手腕。手掌大而干燥,介于少年与成年的力度。
秋柔的脉搏在他紧箍的抓握中,温柔地流淌。
故事背景在1998年,他们都是超自研防局办理入职的新职员。此次任务是调查去年失火的松木公寓所发生的离奇事件,并寻找上一位因去松木公寓调查而失踪的杨探员行踪。
出了电梯,几人摘下眼罩后,正好碰见要寻找的npc杨探员。npc为他们介绍情况时,墙上原本亮着的微弱灯光忽然毫无征兆,悉数熄灭,四周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甄净缩头抖了抖,小声地“啊”了声,拽紧了池烬生的手臂。池烬生嘴角没忍住扬起,又咳了咳故作镇定地挺直了身板。
第一个任务是寻找地图,单线任务,池烬生自然孔雀开屏,自告奋勇。
甄净说一个人害怕也要跟上,章虞见甄净走了便也一起。于是单线任务被他们违反规定做成了三线任务。
留在原地的秋柔:“……”
她在黑暗中摸索一阵,挨着墙根眼观鼻鼻观心老实站好,胥风的手早已经在摘下眼罩那一刻放开了。
他从进密室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虽然他本来就是闷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偌大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漂浮着常年不通风的烟尘、霉味,安静得简直就像只有秋柔一个人。
秋柔心吊起来,她轻声开口:"胥风?"
没有回应。
"胥风?"
人呢?
没有声音,秋柔有些慌了,她矮下身子一阵乱摸,终于摸到了墙边站着的人影。
“我在。”胥风张了张口,回应她。
秋柔循声找到他,摸到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包在他手心里。
胥风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也剪得干净漂亮,秋柔是见过的。她安抚道:"你是不是很害怕?没事的,出去做任务的才会碰到鬼,我们现在很安——"
"啊——"
“全”字还没说完,一声凄厉的鬼叫回荡在整个房间,随后女鬼急促的脚步声闯进来,喉咙滚出"嗬嗬"的声音。
秋柔吓得后退两步,直接退倒在胥风怀里,身后人肩膀宽大可靠,不似少年人的单薄,轻易就能将她整个身体笼罩。
胥风稳稳地按住了她抖动的臂膀,指尖却微不可见地抽搐一瞬。
秋柔语无伦次叫出声:"妈、妈呀!"
秋柔哭丧着脸:"怎么现在就有鬼来了,杨探员!"
无人回应,她又叫:"甄净!"
最后低低地喊:"胥风……"
"我在。"
头顶的回应飘渺而安定。秋柔转过身,听见走廊尽头池烬生尖叫声由远及近。
她借着逐渐亮起的走廊灯光看他,幽幽微微,却撞进了胥风涣散的瞳孔。
跟那天晚上单独出去,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一样的眼神。
脆弱而可怜,还想着照顾其他人。
真可怜啊。
秋柔一下收敛了害怕的惺惺作态。
她顿了片刻,恢复平静,抬起脸问他:"胥风,你还好吗?"说完这句话,原本箍在她臂膀的手陡然卸了力,秋柔去握,却被胥风先一步抓住。
"你还能坚持吗?"
胥风太不正常了,只有握住他的手才知道,他的手究竟抖得有多厉害。他微微弯下腰,靠在墙上,捂住胸口,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秋柔拍拍他:"没事,没事,别怕,我在呢。"
秋柔温和地追随他闪避的眼神,直到胥风跟自己对上目光,恢复了一些理智。
池烬生他们也鸡飞狗跳着完成任务回来。
秋柔不动声色松开胥风的手,微笑听他们吐槽抱怨一路发生的事儿。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强制的单线任务,每个人都会有。
胥风身份是画师,需要单独去找符并画符。
他一个人安静地捏着纸条出去,秋柔扫一眼他,跟杨探员请求:“我跟他一起吧,我怕待会儿自己的单线任务太吓人,先让我体验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在黑暗中跟紧胥风,胥风有些惊诧地别过脸看她。秋柔说:“我记得路,我带你过去吧。”
走廊阴森森的,蒙尘的灯泡打着晃,一闪一闪,像黑夜中猎豹窥伺的眼睛。
她点亮小小的手电筒,走进一间装潢破旧诡异的房间,房间有两面柜子,一个梳妆台和一张被褥脏兮兮的床。
秋柔让胥风坐在床边等她,自顾自地借着手电筒灯光找符纸。
她摸了一圈柜子没摸到,手电筒灯光一晃,她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眼球爆出的恐怖鬼脸。
“啊——”
鬼嚎叫了一声。
秋柔握着手电筒,和张着嘴鬼哭狼嚎的鬼脸大眼瞪小眼一瞬,反应过来,她一下跳到床上翻下去,逮起还坐在床边乖巧等她的胥风就跑。
“还发愣呢!”秋柔笑骂他,“鬼都打进老巢了!”
胥风被拉得一趔趄,他起身,下意识跟在身后。
她握住他的手飞奔,提起微扬的黑色裙摆,秀逸浓密的长发飞舞,在微弱闪烁的手电筒灯光下,一片尘埃飘浮中,像降落凡间的天使。
漂亮得惊心动魄。
而天使微微侧头,朝他轻轻地、安抚地笑了一笑。
*
他们几人被聚集在一间房。杨探员下达任务:“楼琳(鬼)要来了,你们先躲好。”房间五个柜子,所有人分别躲在一个小柜子里屏息凝神。女鬼咯咯笑着进了房间,走了一圈,讲了几句台词,突然将手背在身后——
挨个柜子掀开,冲他们脸怼脸尖叫起来。
近距离接触果然很不一样。等女鬼走了,甄净从柜子里爬出来揉揉耳朵说:“天呐,我堵死的耳洞都要被她叫穿了。”
章虞晕晕乎乎:“请叫我聋的传人。”
池烬生哈哈大笑,恐怖的气氛被笑声驱散了一点。他们继续进行下一个任务。
杨探员数:“1、2、3、4……那个帅小伙呢?”
几人四下看看,这才发现胥风没在。池烬生啧了声,说:“我去找他,这小子,从刚才开始人就不对劲儿。”
秋柔拦住他:“要不你们先去做其他任务吧,我有点不敢走接下来的剧情。我正好回去找找,不耽误时间。”
她一个人回到之前那个房间,思索了一阵,打开了一个柜门。
看见蹲在一角的胥风。
胥风靠坐在柜子里,一双长腿挤在狭小空间无处安放。他双手盖在耳朵上,被秋柔手里微弱的手电筒光照得微不可见地一缩。
秋柔蹲下身,去拉他,没拉动。再用力,手顺力往下滑,不小心扯掉了胥风右手的护腕。
她一下呆住了——
肌肤毫无阻隔地亲密接触,秋柔指尖摸到了他手腕处密密麻麻的增生疤痕。
秋柔几乎是本能地捡回被她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在胥风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捞起他的手腕。
本该是漂亮的、像左手那样干净的右手手腕。
现在却布满扭曲丑陋、蜈蚣一样的恐怖刀疤。一道道、一条条,秋柔几乎要数不清。还待细看,胥风颤抖着轻轻将手抽出来。
他用护腕遮住,语气也很轻:"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秋柔心酸涩一瞬。
她一直都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像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己偶尔望着天空,会觉得身边有些人是悬在天边的一轮明月,永远供人仰望。可是夜晚终会散去,也因为“潮汐锁定”,地球上的人永远看不见月亮的另一面。
那是光鲜之下的背面。
“别害怕,”秋柔蹲着身子,耐心地伸出手,“胥风,我带你走吧。”
胥风抬起眼。
该怎么形容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个样子呢?
秋柔后来无数次回想,都会将这种眼神,和多年后胥风伏在她身上、下巴依赖地抵在她肩窝,额发浸湿,沉默注视她的眼神重合。
那对幽深的眸子如烟雨般似破碎而无望。露出的神情忍耐又酸楚。而秋柔最不愿忤逆的、最心疼的也是这个眼神。
此刻,胥风眼睛泛上一层模糊的水雾,连带着光芒尽处那人的身影也模糊遥远起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清,良久,轻声问:“您是神仙吗?”
秋柔没忍住哈哈大笑,她一把扣住胥风的手腕,然后歪头,语气也带着笑意,一字一顿:
“怎么不是?”
*
两人提前出了密室。秋柔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有些头晕脑胀。胥风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左不过是觉得自己丢脸了。秋柔才懒得管他忸怩的“少男心事”。她咕咚灌了一大口水,好奇:“你有幽闭恐惧症吗?”
胥风摇头:“我不知道。”
秋柔也摇头:“你这少爷当得可真憋屈。”
胥风坐在一旁安静地耷拉着眼皮。秋柔有些头昏眼花,她取回自己包,还没打开,整个人两眼一黑,脱力地直接蹲在了地上。
低血糖。
又来了。她想说话,胥风已经过来扶住了她,他在她身前半蹲着,从口袋里翻出一只牛轧糖,拆开包装,递到秋柔嘴边。
秋柔忙不迭一口咬下,听他声音继续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很卫生。”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也很好吃。”
秋柔心想确实。她咽下去,缓过了点儿劲,问:“你真好,怎么随身带着糖?”
胥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扶秋柔到木椅上坐好,也从工作人员那里取回了自己挎包,从包里翻出一只栗子饼,掀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掰碎了一点点喂给秋柔。
秋柔迟疑一秒,还是张嘴吃了:“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恩。”
“我听说很多栗子饼馅料都是绿豆诶,你这个是什么做的?”
胥风耐心地回应:“就是板栗。”
“哦。”秋柔咬下一口,又含糊道,“谢谢。”说着不小心呛了,胥风自然而然拍了拍她的背:“不客气,吃东西不用说话。”
这个动作却倏地令秋柔有些鼻酸。她想起聿清了,她的哥哥。或者说,她天然痴迷着温柔的一切。
她低头乖乖地咬了一口饼,不再说话。
等甄净他们从密室出来的时候,秋柔已经跟胥风对完数学卷子答案,蹲在小木椅边上开始补作文了。
池烬生一把揽住胥风的肩:“好啊,临阵脱逃,你个叛徒!”
甄净也去挠秋柔痒痒:“你俩跑了,害我们困里面这么久!”
秋柔被挠得连连往旁边缩,她放下笔讨饶:“都怪我,都怪我,还连累了胥风跟我一起出来。”
章虞凑在一边看她作文,指在某处:“你这不对啊,哪有‘忍俊不禁地笑了’这种说法,语义重复了。忍俊不禁就是忍不住笑了的意思。”
“要么写忍俊不禁,要么写笑了,不能放在一起。”
秋柔看了眼,心虚地强词夺理:“哪有!明明就可以的。”
然后虚张声势,朝身旁人大声问:“对吧,胥风?”
胥风也凑过去看了眼,迟疑了一秒。
“对。”他睁着眼说瞎话,在秋柔期待的眼神中艰难道,“忍俊不禁地笑了,意思是……笑的平方。”
比开心还要更开心。
他今天也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