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十月的第一个周五晚上，白偌昕做完作业，打开手机上的和平精英。这是她最近开始玩的游戏——苏暖和许薇薇都玩，说可以缓解学习压力，于是她也下载了。

　　她玩得不算好，常常落地成盒，或者苟到最后被一枪爆头。但游戏里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确实能让她暂时忘记现实中的烦恼。

　　今晚她单排，跳了个人不多的P城。搜了几栋房子，捡到一把M416和三级头三级甲，运气不错。她小心翼翼地移动，听着脚步声，观察四周。

　　突然，枪声响起。子弹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她迅速躲到掩体后，心脏狂跳。从声音判断，对方应该在不远处的二楼。

　　她探头看了一眼，想确定位置。就在那一瞬间，又一梭子弹扫过来，精准地打在她的头上。

　　屏幕变灰，显示“你被‘晨光微曦’使用AKM淘汰”。

　　白偌昕盯着那个ID，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她本来想这局好好打，看能不能进前五，结果开局没多久就被淘汰了。而且对方明显是个高手，枪法准得过分。

　　她气呼呼地点了“返回大厅”，正准备退出游戏——

　　一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申请者：晨光微曦。头像是一只慵懒的蓝猫，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温柔。

　　备注：认识一下？

　　白偌昕愣住了。打死她的人，加她好友？这是什么操作？嘲讽？还是……？

　　她犹豫了几秒，手指在“拒绝”和“同意”之间徘徊。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点了同意。

　　刚加上好友，对方就发来消息：“刚那枪打得不错吧？”

　　白偌昕咬牙，打字：“你打死的可是我。”

　　“知道。”对方回复，“但你躲掩体的动作很标准，一看就是会玩的。只是经验不足。”

　　这话说得……算夸奖还是讽刺？

　　白偌昕没好气地回复：“所以你就加我好友？为了炫耀你的枪法？”

　　“不是。”对方回复，“看你ID‘白沈琳’，觉得应该是个女生。女生玩得好的不多，想认识一下。”

　　白偌昕盯着屏幕。她的游戏ID确实叫“白沈琳”，是网络上的化名。对方从这个ID判断她是女生，倒也合理。

　　“然后呢？”她问。

　　“我带你飞。”对方说，“组队，我保护你，保证吃鸡。”

　　白偌昕的心动了一下。她确实想提高技术，而且一个人玩确实容易死。如果有高手带……

　　“你为什么要带我？”她还是有点警惕。

　　“无聊。”对方回复得很简单，“而且你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白偌昕想了想，最终回复：“好吧。但我玩得不好，别嫌我拖后腿。”

　　“不会。开麦吗？”

　　“不开。”白偌昕立刻拒绝。她不想和陌生人语音，总觉得不安全。

　　“行。那打字交流。”

　　他们组了队，开始匹配。等待时，白偌昕点开“晨光微曦”的个人资料看。等级很高，KD（击杀死亡比）也很高，确实是个高手。头像那只蓝猫很可爱，和她想象中高冷的技术流玩家不太一样。

　　游戏开始。他们跳了军事基地，落地就遇到另一队。“晨光微曦”打字：“跟紧我，别乱跑。”

　　白偌昕紧紧跟着他。他搜东西很快，看到敌人反应更快。一局下来，他杀了十二个人，她只杀了两个，但成功活到了最后，吃了鸡。

　　“看，我说带你飞吧。”游戏结束后，他发来消息。

　　白偌昕看着屏幕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字样，心里有点小得意。这是她第一次吃鸡，虽然是抱大腿。

　　“谢谢。”她回复，“你真的很厉害。”

　　“还好。多练练你也能行。”他说，“明天还玩吗？”

　　白偌昕想了想：“可能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那我明天这个时间等你。”

　　“好。”

　　下线后，白偌昕还有点恍惚。这就……认识了一个游戏好友？而且还是个高手？

　　她打开□□，想跟洁桉栖分享这件事，但想了想又关掉了。洁桉栖不玩游戏，可能不理解这种游戏里认识朋友的经历。

　　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白偌昕准时上线。“晨光微曦”已经在等她了。

　　“来了？”他发来消息。

　　“嗯。”

　　他们又开始双排。这次跳了G港，战斗更激烈。白偌昕跟着“晨光微曦”，学到了很多技巧——怎么听声辨位，怎么预判敌人走位，怎么合理使用投掷物。

　　“你反应很快。”一局结束后，“晨光微曦”评价，“就是太紧张了，一遇到敌人就手抖。”

　　“你怎么知道？”白偌昕惊讶。

　　“看你的枪线，飘得厉害。放松点，游戏而已。”

　　白偌昕笑了。这个陌生人，隔着屏幕，却能精准地看出她的状态。

　　“你是学生吗？”她问。

　　“嗯，高一。”

　　“我也是高一。你在哪个城市？”

　　“先不说这个。”对方避开了问题，“游戏里认识就好，现实信息少透露，安全第一。”

　　白偌昕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追问。

　　他们玩了三天，每天晚上都一起双排。白偌昕的技术进步很快，从最初的拖油瓶，到能独立解决一两个敌人。和“晨光微曦”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虽然游戏里没有眼神，但行动就是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第四天晚上，他们跳了雨林地图。在自闭城刚枪时，白偌昕击倒了两个人，但也被打残了。“晨光微曦”及时赶到，解决了剩下的敌人，然后扔给她一个医疗箱。

　　“打得不错。”他说，“那两个人头都是你的。”

　　白偌昕有点小骄傲。这是她第一次在高端局里独立击杀。

　　“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他停顿了一下，“其实……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白偌昕的心跳漏了一拍：“谁？”

　　“我以前的一个同学。”他说，“她也喜欢玩游戏，但玩得不好。总是跟在我后面，让我保护她。”

　　白偌昕的手指僵住了。她想起初二的时候，她曾经跟王浩晨说过想学玩游戏，他说“我教你”。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她现在呢？”她问。

　　“不知道。很久没联系了。”对方回复，“所以看到你，就想起她。想带你赢，就像以前想带她赢一样。”

　　白偌昕盯着那段话，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巧合吗？还是……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而且王浩晨的头像是深蓝色的星空，不是蓝猫。他的游戏ID也不会叫“晨光微曦”这么文艺的名字。

　　“那你一定很想她吧。”她打字。

　　“嗯。但有些事，过去了就回不去了。”对方说，“所以珍惜现在能一起玩游戏的朋友，也挺好的。”

　　“嗯。”白偌昕回复，“珍惜现在。”

　　那天晚上下线后，白偌昕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晨光微曦”说的那些话。“很像一个人”“以前的一个同学”“想带你赢，就像以前想带她赢一样”。

　　她想起王浩晨。想起他打篮球的样子，想起他讲题时的耐心，想起他站在路灯下说“生日快乐”时的笑容。

　　他们已经四个月没联系了。从五月那场难堪，到中考结束，到暑假空白，到高中开学。四个月，不长不短，却足够让两个曾经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

　　她点开□□，找到那个已经被删除的好友。头像是灰色的，但她记得是深蓝色的星空。她曾经无数次点开那个头像，看他的个人资料，看他的个性签名，看他最近在听的歌。

　　现在，她连看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退出□□，打开游戏，看着“晨光微曦”的头像——那只慵懒的蓝猫。她点开头像，保存到手机相册。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只猫很温暖，很像……很像王浩晨给她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那不可能是他。

　　第二天是周六，她和苏暖、许薇薇、林思语约好去图书馆学习。做完作业后，她们在休息区聊天。

　　“偌昕，你最近晚上都在干嘛？”许薇薇问，“给你发消息都不回。”

　　“在玩游戏。”白偌昕老实交代，“和平精英。”

　　“哇！你也吃鸡啊！”许薇薇兴奋地说，“我也玩！我们可以一起啊！”

　　“我玩得不好，在跟一个高手学。”白偌昕说。

　　“高手？男的女的？”许薇薇八卦地问。

　　“不知道，没问。”白偌昕说，“游戏里认识的，没透露太多信息。”

　　“小心点哦。”苏暖提醒，“网上什么人都有。”

　　“我知道。”白偌昕点头，“但他人挺好的，很耐心地教我。”

　　那天晚上，白偌昕上线时，“晨光微曦”已经在了。

　　“今天来得有点晚。”他说。

　　“跟朋友去图书馆了。”白偌昕回复，“你呢？周末有什么安排？”

　　“写作业，打球，玩游戏。”他说，“很普通的高中生活。”

　　“你打球？篮球吗？”

　　“嗯。”

　　白偌昕的心又跳了一下。王浩晨也打篮球。

　　“我也认识一个很会打篮球的人。”她说。

　　“哦？是你喜欢的人吗？”对方问得直接。

　　白偌昕愣住了。她盯着那句话，很久没有回复。

　　“看来是了。”对方说，“不过没关系，谁还没个喜欢的人呢。”

　　“已经不是了。”白偌昕终于打字，“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这个问题，白偌昕回答不上来。真的过去了吗？她以为自己放下了，以为自己走出来了。但每次听到篮球声，看到深蓝色的衣服，听到某些熟悉的话，心里还是会疼。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有时候觉得过去了，有时候又觉得没有。”

　　“正常。”对方说，“真正喜欢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但重要的是，不要因为他，错过了眼前的美好。”

　　白偌昕看着这句话，心里一动。不要因为他，错过了眼前的美好。是说她自己吗？还是……

　　“你说得对。”她回复，“我会向前看的。”

　　“那就好。”他说，“来吧，开游戏。今天教你狙。”

　　那一晚，他们玩到很晚。“晨光微曦”耐心地教她怎么用狙击枪，怎么计算弹道下坠，怎么预判移动目标。白偌昕学得很认真，虽然还是打不中人，但至少知道原理了。

　　下线前，他说：“下周我要去参加一个比赛，可能不能每天上线了。”

　　“什么比赛？”

　　“数学竞赛。要集训。”

　　白偌昕的心猛地一跳。王浩晨也要参加数学竞赛。一中实验班的学生，参加竞赛很正常。

　　又是巧合吗？

　　“那……祝你取得好成绩。”她打字。

　　“谢谢。”他说，“等我比赛回来，再带你飞。”

　　“好。”

　　下线后，白偌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晨光微曦”的话和王浩晨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深蓝色的头像。打篮球。数学竞赛。耐心温柔。说话的语气。

　　太多的相似，让她不得不怀疑。

　　但她又不敢确定。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她自作多情呢？

　　而且，就算是他，又怎样呢？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那些尴尬，那些伤害，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真实存在。

　　也许，就这样吧。在游戏里，做一个陌生人，互相陪伴，互相取暖。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只活在当下这个虚拟的世界里。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银白色的光斑。

　　白偌昕看着那些光斑，突然想起洁桉栖说的：“有时候我觉得，追星就像在追光。明知道那束光不属于自己，但看着光在那里，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有美好。”

　　现在，她在游戏里也遇到了一束光。不知道这束光来自哪里，不知道这束光是谁，但至少，这束光照亮了她的一些夜晚。

　　这就够了。

　　但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至少有一束光，温暖而明亮。

　　而她，愿意在这束光下，暂时忘记风雪，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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