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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我在每个黄昏练习忘记你,却发现黄昏本身就是最漫长的思念——它把天空烧成你眼睛的颜色,把云朵撕成你名字的笔画。原来告别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日落,而我,永远困在日与夜的交界。]
两年后。
波士顿的春天来得迟,四月初的查尔斯河畔,风里还带着冬末的寒意。张子寻从麻省理工的实验室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在河面上投下细碎的、摇晃的光斑,像谁打碎了一河的星星。
他刚刚结束一场持续三十六小时的观测。系外行星大气成分分析,数据量庞大得令人绝望。导师说这个项目至少需要三年,他说好。
三年。足够让一个少年长成男人,足够让一段爱情彻底死去,足够让所有曾经汹涌的情感,沉淀成心底一层薄薄的、坚硬的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清言的消息:「数据初步分析出来了,有几个异常点需要讨论。明天上午十点?」
沈清言半年前来了麻省理工做访问学者。同一个实验室,同一个导师,甚至同一个研究课题。命运有时喜欢开这种玩笑——把你从一个人身边带走,再把另一个人送到你面前。
他回:「好。」
然后他收起手机,沿着河岸慢慢走。波士顿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驶过的车声。河对岸,哈佛的钟楼亮着灯,在夜色里像一座发光的纪念碑。
他想起来美国前,陈院士对他说:“子寻,科学需要理性,但人生需要温度。别把自己活成一台只会计算的行星。”
当时他点头,心里却想:如果温度会灼伤人,我宁愿永远冰冷。
两年了。他没回过国,没联系过任何国内的朋友,甚至没再打开过那本黑色笔记本。他把所有精力投进研究,投进数据,投进那些遥远而沉默的星星。
用忙碌杀死思念,用理性埋葬感性。
很有效。他几乎成功了。
直到上周,他在图书馆偶然翻到一本中文杂志——是某个留学生带过来的,已经过期半年。封面上印着一行字:「畅销书作家萧然新作《蝉与雪的距离》上市,首周销量破百万。」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他翻开杂志,找到了那篇专访。
照片上的萧然变了。长发剪短了,染成了深栗色,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对着镜头微笑。笑容很得体,很职业,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硬的光芒。
记者问她:“这本书被称为‘青春疼痛文学的巅峰之作’,很多读者说看哭了。您写的时候,也会难过吗?”
她答:“写作就是把伤口剖开,让所有人都看见里面的血和肉。疼是必然的。但疼过了,伤口才会结痂,人才会长大。”
记者又问:“书里有一段话很经典——‘蝉和雪之间隔着的不是季节,而是一整个宇宙。’这是您的爱情观吗?”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是我对某些无法逾越的距离的认知。有些东西,注定遥不可及。比如星星,比如过去,比如……某些人。”
专访的最后一页,记者问:“您现在有新的感情生活吗?”
她笑了,笑容很淡:“在写新书。爱情太费时间,我暂时支付不起。”
杂志在张子寻手里微微颤抖。他合上杂志,放回书架,然后走出图书馆。波士顿的阳光很好,刺得他眼睛发疼。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西城一中。
梦见香樟树正在落叶,梦见蝉鸣震耳欲聋,梦见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晕倒在主席台下。他跑过去,抱起她,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整个夏天的光。
她说:“张子寻,你会记得我吗?”
他说:“我会的。”
然后梦醒了。波士顿的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苍白的线。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
她笑时右边脸颊的酒窝,她思考时咬笔杆的习惯,她生气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哭时隐忍的、颤抖的肩膀。
原来什么都没忘。
只是不敢想。
此刻,站在查尔斯河畔,张子寻忽然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睡眠无法缓解的累。他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看着黑沉沉的河水。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狄淇儿。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张子寻!”狄淇儿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你没睡吧?波士顿现在几点?”
“晚上九点。”他说。
“哦哦,那就好。那个……下个月我结婚,你来吗?”
张子寻愣住了。
“结婚?”
“嗯!”狄淇儿笑,“和江应怜。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去年求的婚。我们想简单办,就请几个好朋友,在咱们西城的老地方。”
他沉默了几秒:“恭喜。”
“所以你来吗?”狄淇儿问,声音里有一丝小心翼翼,“大家都来。白泉和卓一阳也从国外回来,俞斯年说他就算爬也要爬过去。萧然和方淑妤也来。”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空气安静了。只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和查尔斯河的风声。
“我……”张子寻开口,声音有些哑,“实验室很忙,可能……”
“张子寻。”狄淇儿打断他,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两年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而且,”狄淇儿顿了顿,“萧然她……她这两年过得很好。新书大卖,开了工作室,搬了新家。她真的走出来了。所以……你不用怕。”
怕什么?
怕见她?怕看见她已经不需要他的样子?怕发现自己所有的逃避和遗忘,都只是自欺欺人?
“我考虑一下。”他最终说。
挂断电话后,他在河边站了很久。风越来越冷,但他没动。直到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沈清言发来的数据图表,标注着那些需要讨论的异常点。
他看着那些复杂的数据,忽然想起萧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张子寻,你的世界里全是公式和星星,我的世界里全是文字和想象。我们像两个平行宇宙,永远无法真正交汇。”
当时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对的。
一个月后,西城。
婚礼选在一家老式花园餐厅,狄淇儿说这里是他们初吻的地方。阳光很好,香樟树正在抽新芽,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
萧然到得很早。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短发用发卡别在耳后,露出那对空荡荡的耳垂——蝉与雪的耳钉,她再也没有戴过。
狄淇儿正在化妆间试婚纱,看见她,眼睛一亮:“萧然!快来帮我看看头纱!”
她走过去,帮狄淇儿整理头纱。镜子里的新娘很美,笑容明亮,眼里全是幸福。
“紧张吗?”萧然问。
“有点。”狄淇儿握住她的手,“但更多的是开心。萧然,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萧然笑了:“看得出来。”
狄淇儿看着她,忽然说:“他来了。”
“谁?”
“张子寻。”狄淇儿说,“昨天到的。住在老城区那边。”
萧然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整理头纱:“哦。”
“你们……要不要见一面?”
“没必要。”萧然说,“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狄淇儿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戴那对耳钉?”
萧然没说话。
化妆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然,”狄淇儿轻声说,“有些事,不是不说,就不存在的。”
“我知道。”萧然说,“所以我选择往前走。不回头,不停留,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
她顿了顿,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婚礼很温馨。来的都是老朋友,大家说说笑笑,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江应怜紧张得差点摔了戒指,卓一阳和白泉坐在角落低声交谈,俞斯年忙着拍照,说要做成纪念册方淑妤静静看着这两队壁人,没有说话。
萧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这一切。阳光很好,香槟的气泡在杯子里上升,破碎,像某种短暂的、美丽的东西。
然后她看见了他。
从门口进来,白衬衫,深色西装,头发剪短了,轮廓比以前更分明。他站在那里,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她时,停顿了零点五秒。
然后移开。
像看一个陌生人。
萧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香槟很甜,甜得发苦。
仪式开始。狄淇儿挽着江应怜的手走过花廊,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萧然也跟着鼓掌,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交换戒指时,狄淇儿哭了,江应怜也哭了。大家笑着,起哄着,空气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萧然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张子寻也曾经讨论过未来。他说等研究出成果就结婚,她说等写出满意的作品就嫁。那时他们以为,未来很长,时间很多,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现在她知道了,未来很短,短到一眨眼,就什么都变了。
仪式结束后是自由活动。萧然走到花园角落,想透透气。玫瑰开得很好,香气浓郁得让人头晕。
“萧然。”
声音从身后传来。很熟悉,又很陌生。
她转过身。
张子寻站在三步之外,手里拿着一杯水,看着她。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但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她回应。
沉默。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笑声。
“你……还好吗?”他问。
“很好。”她说,“新书卖得不错,工作室也上了正轨。”
“那就好。”
“你呢?”她问,“麻省理工怎么样?”
“很好。”他说,“项目进展顺利。”
“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站在玫瑰丛旁,像两个被迫寒暄的陌生人,每一句话都礼貌,克制,疏离。
“萧然,”张子寻忽然开口,“我……”
“不用。”萧然打断他,“什么都不用说。”
她看着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可笑——两年前的告别不够彻底,现在又要上演一场迟来的、尴尬的重逢。
“张子寻,”她说,声音很平静,“我们都往前走了,就别再回头看。有些路,走过了就是走过了。没必要回头,也没必要解释。”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点头:“好。”
“那……”萧然举起酒杯,“祝你前程似锦。”
他看着她手里的酒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水杯:“也祝你……一切顺利。”
杯子轻轻相碰。清脆的声响,像某种终结的音符。
“我该回去了,”萧然说,“工作室还有事。”
“好。”
她转身,走向餐厅。走了几步,她停下来,没有回头。
“张子寻,”她说,“保重。”
然后她继续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像在丈量离别的距离。
张子寻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紫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廊后,像一片飘走的云。
他抬起手,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阳光在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眼泪,像星星,像所有逝去的、再也回不去的东西。
手机震动。是沈清言的消息:「新数据出来了,有几个很有意思的发现。什么时候回来讨论?」
他打字:「明天就回。」
发送。
然后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天空。西城的天空很蓝,很干净,像被水洗过一样。远处有鸟飞过,翅膀划过天际,没有留下痕迹。
真正的结局——不是分手那天,不是飞机起飞那天,而是此刻,在这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在这个玫瑰盛开的花园,他们礼貌地告别,然后各奔东西。
像两条曾经相交的直线,在短暂的重合后,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再也不会相遇。
也不会回头。
因为回头太痛。
因为有些路,只能往前走。
婚礼还在继续。笑声,音乐声,祝福声,像一场盛大的背景音。张子寻站在花园里,站了很久。直到手机再次震动,提醒他该去机场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花园,看了一眼这座曾经有她的城市,然后转身离开。
走向没有她的明天。
走向一个人的未来。
走向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只有星星陪伴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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