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无名

作者:四五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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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记忆宫殿
      清晨的刑部衙门,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江清砚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纸,在床前投下菱形的光斑。他睁开眼,第一感觉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仿佛蒙尘的镜子被擦拭干净,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能回忆起《礼记》每一篇的章句,能复现蓟州码头账本上的每一笔记录,甚至能想起三年前在润州茶馆听过的、关于运河鬼船的每一句闲谈。

      这不是他正常的记忆力——虽然他一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此刻的清晰度,远超以往。

      他坐起身,胸口传来隐痛,但比前几日轻了许多。低头看了看,伤口已经结痂,只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疤痕,与谢云辞胸口的那道几乎一模一样。

      同生共死。

      江清砚抬手按在自己心口,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不是一颗,是两颗——他和谢云辞的心脏,在胸腔深处共鸣着相同的节奏。

      “醒了?”

      谢云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药碗走进来,见江清砚坐起,眉头微皱:“薛大夫说,你还要多躺几天。”

      “躺不住了。”江清砚接过药碗,药汁浓黑,气味刺鼻,他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总觉得……脑子里多了些东西。”

      谢云辞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你说多了东西……是什么?”

      江清砚闭上眼,尝试整理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半晌,他睁开眼,神色凝重:“谢兄,你还记得水鬼帮的账本吗?”

      “记得。”

      “账本上有一笔交易,日期是永昌十六年八月十五,地点标着‘蓟州码头丙字仓’,收货方代号‘丙三’,货物是五个‘文货’。”江清砚语速平缓,像是在背诵,“备注写着:‘丙三验货,言江南口音重,需调教。退银五十两,限期十日改之。’”

      谢云辞瞳孔微缩:“你……全记住了?”

      江清砚点头,又补充道:“不止。账本一共一百七十三页,每页十二条记录,合计两千零七十六笔交易。其中涉及‘文货’的四百五十二笔,‘武货’三百零七笔,‘工货’五百一十一笔,‘乐货’两百零六笔。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六百笔,标注为‘特殊货物’。这些‘特殊货物’没有具体描述,只写代号和价格。最贵的一笔,代号‘甲一’,价格……黄金五千两。”

      谢云辞听得心惊。这样的记忆力,已经不是“过目不忘”能形容的了。简直像是……将整本账本刻进了脑子里。

      “还有更奇怪的。”江清砚继续道,“我昨晚梦见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什么记忆?”

      “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粗布衣裳,在河边洗衣服。”江清砚描述着,眉头微蹙,“河水很急,他脚下一滑,差点摔进去。这时有人拉了他一把——是个中年文士,穿着青衫,左手拇指戴了个玉扳指。”

      谢云辞猛地站起:“玉扳指?柳文渊?”

      江清砚摇头:“不是柳文渊。那个文士……我看不清脸,但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上的图案……”

      他努力回想,脑中却一片模糊。那些记忆像隔着一层雾,能看见轮廓,却看不清细节。

      “算了。”他揉了揉额角,“或许只是梦。”

      “未必。”谢云辞沉声道,“薛大夫说过,同生共死之术,可能会让你们共享部分记忆。你梦见的,也许是……某个与你有联结的人的经历。”

      与我有联结的人?

      江清砚忽然想起薛大夫的话——供心之人濒死且自愿,生机未绝,心脉能借其延续。那颗心脏的原主人,是谢云辞。但谢云辞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场景。

      除非……联结的不只是他和谢云辞,还有……那颗心脏的“过去”?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

      “谢兄,”他抬头,“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不属于你的部分?”

      谢云辞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有。但我以为是幻觉。”

      “是什么?”

      “一些零碎的片段:江南的雨季,书房里的墨香,还有……一个女子的歌声。”谢云辞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歌声很轻,哼的是江南小调。我听不清词,但调子……很熟悉。”

      江南。

      江清砚心头一动。他是江南人,谢云辞却是北地出身。谢云辞的记忆里,不该有江南的雨季,更不该熟悉江南小调。

      除非……那些记忆,来自那颗心脏的“原主”。

      “薛大夫说,那颗心脏……”江清砚声音发颤,“是从一个濒死之人身上取的。那个人……是谁?”

      谢云辞摇头:“薛大夫没说。但能自愿献心,且与我血脉相合的人……恐怕不简单。”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同生共死,联结的不仅是他们的现在,还有……某个陌生人的过去。

      “先不想这些。”谢云辞打破沉默,“当务之急,是你的身体。薛大夫说,你至少要休养三个月。”

      “三个月太长了。”江清砚摇头,“科举放榜在即,三司会审的后续也要处理。还有……你的仇。”

      他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谢云辞按住他:“这些事有我。你现在的任务是养病。”

      “可……”

      “没有可是。”谢云辞语气强硬,“清砚,你答应过我,若有危险,要告诉我。现在你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危险。你若再逞强,我就……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这话说得认真,江清砚却听出了话里的关切。他无奈地笑了笑:“好,我听你的。”

      谢云辞这才松开手,却依旧站在床边,一副随时准备把他按回去的架势。

      江清砚重新躺下,目光却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树叶落尽,枝桠光秃,在秋风中轻轻摇晃。

      “谢兄,”他忽然道,“我好像……能‘看见’那棵树更细节的东西。”

      “什么?”

      “树干的纹路,每一条裂缝的走向。枝桠分叉的角度,每一个细小的芽苞。”江清砚描述着,眼中闪过惊奇,“甚至……树干里虫蛀的孔洞,我都能‘看’清。”

      这不是视力好能解释的。

      谢云辞走到窗边,仔细观察那棵老槐树。树干粗糙,裂纹纵横,确实有不少虫蛀的痕迹。但隔着这么远,常人根本看不清,更别说分辨每条裂缝的走向了。

      “是联结的副作用吗?”他低声问。

      “恐怕是。”江清砚闭上眼睛,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东西上——桌上的药碗,墙上的字画,甚至……谢云辞腰间的匕首。

      药碗边缘有个细微的缺口,是昨日他不小心碰到的。字画的装裱线有一处松脱,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浅。匕首的刀鞘上,有道极浅的划痕,是上次城隍庙厮杀时留下的。

      所有这些细节,像潮水般涌入脑海,清晰得毫发毕现。

      他睁开眼睛,额头渗出细汗。这种过度的感知,耗费的精神力远超想象。

      “清砚?”谢云辞察觉他脸色不对,连忙过来,“怎么了?”

      “太清晰了……”江清砚喘息着,“所有东西,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我控制不住。”

      谢云辞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集中精神,只看一样东西。其他的,暂时屏蔽。”

      江清砚依言,将注意力集中在谢云辞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深邃如潭,此刻盛满了担忧。眼角的细纹,瞳孔的颜色,甚至……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但其他的东西——药碗、字画、匕首——渐渐模糊下去,退到了感知的边缘。

      “好点了吗?”谢云辞问。

      江清砚点头,又摇头:“能控制,但很累。就像……脑子里多了个房间,里面堆满了东西。我可以选择看哪一件,但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那里。”

      记忆宫殿。

      江清砚忽然想起这个词。古人用“记忆宫殿”法来训练记忆力,在脑中构建一个虚拟的空间,将需要记忆的东西放在不同的位置。他现在的情况,就像拥有了一座真正的、无法关闭的记忆宫殿。

      “这是好事。”谢云辞安慰道,“对你查案、读书都有帮助。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但愿如此。”江清砚苦笑。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钦差,谢总捕,李大人有请。”是衙役的声音。

      谢云辞看向江清砚,后者点了点头。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便跟着衙役去了刑部正堂。

      正堂里,李崇明正在看一份奏折,眉头紧锁。见他们进来,放下奏折,神色凝重。

      “江钦差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大人关心。”

      李崇明点点头,将奏折推过来:“你们看看这个。”

      江清砚接过奏折。是刑部关于水鬼帮一案的结案陈词,已经拟好,准备呈报圣上。但其中有一段被朱笔圈了出来——

      “三皇子虽有过错,然念其年少,且系初犯,已闭门思过,罚俸三年。宜以宽宥,以示天家仁德。”

      朱笔批注:“准。”

      是永昌帝的御批。

      江清砚沉默。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这轻描淡写的处理,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无力感。

      “还有这个。”李崇明又递过来一份文书。

      是吏部的公文——关于今科进士的授官安排。李慕言点了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王璞二甲第七,授户部主事。其他几位被救的举子,也各有安排。

      而在文书末尾,附着一份名单——是那些被盗文集的“作者”,也就是被水鬼帮掳走、又被“培养”的举子。名单上一共十七人,除了已经找到的周文远等七人,还有十人……下落不明。

      “这十个人,”李崇明沉声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水鬼帮的余孽都说不知道,赵文远、柳文渊也咬死不说。”

      十个人。

      江清砚看着那份名单,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碎片——不是记忆,是联想。他将名单上的名字,与水鬼帮账本上的记录一一对应,再结合那些被盗文集的内容、风格……

      “大人,”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十个人,可能……不是被灭口了。”

      “什么意思?”

      “水鬼帮掳人,不只是为了贩卖,更是为了‘培养’。”江清砚缓缓道,“他们按照某种标准,挑选有才华的举子,教他们改口音、学礼仪、甚至易容。然后……送进某个地方,成为‘自己人’。”

      李崇明和谢云辞都听懂了。

      “你是说……这十个人,可能还活着,但已经改头换面,成了……水鬼帮的人?或者,成了水鬼帮背后势力的人?”

      “很有可能。”江清砚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比如这个,吴文清。账本上记录,他是‘永昌十六年三月’被掳,备注是‘擅算学,通账目’。而都水司去年新招的一个书吏,也叫吴文清,同样擅算学,也是江南口音。”

      李崇明脸色骤变:“你是说……都水司里有水鬼帮安插的人?”

      “不止都水司。”江清砚继续道,“还有礼部、户部,甚至……翰林院。水鬼帮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满足于贩卖人口。他们的最终目的,恐怕是……渗透。”

      渗透朝廷,培植党羽,影响朝局。

      这个猜测,比单纯的贩卖人口更可怕。

      李崇明站起身,在堂中踱步。许久,他才停下,看向江清砚:“江钦差,此事关系重大,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轻举妄动。”

      “我知道。”江清砚点头,“所以,我想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查阅各部近年的人事档案。”江清砚平静道,“尤其是那些‘空降’的、来历不明的官员。我要找出……那些‘消失’的举子。”

      李崇明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缓缓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只查,不动。没有铁证,绝不打草惊蛇。”

      “学生明白。”

      从正堂出来,已是午后。

      秋阳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江清砚却觉得背脊发凉——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水鬼帮的案子,远没有结束。

      “清砚,”谢云辞走在他身边,低声道,“你的身体……”

      “撑得住。”江清砚打断他,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谢兄,我们必须查下去。这不仅是为了那些失踪的人,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我总觉得,这颗心脏的原主……可能也牵扯其中。”

      谢云辞沉默了。

      同生共死,联结的不只是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个陌生人的过去,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个江南的雨季,那首听不清词的歌……

      也许,查清水鬼帮的真相,也能解开他们身上的谜团。

      “好。”谢云辞最终道,“我陪你。但你要答应我,量力而行。”

      “我答应。”

      两人并肩走在刑部的院子里。秋风卷起落叶,在他们脚边打着旋儿。

      前方,是更深的迷雾。

      但至少这一次,他们不是独自面对。

      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这是诅咒,也是祝福。

      而他们选择,将这份联结,化作揭开真相的力量。

      无论前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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