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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次日中午,司眉犯困,趴桌子上休息。
总睡不安稳,觉得有什么事没着落。
然后猛然惊醒,看看教室后的钟表,一点过去一刻钟了。
她急匆匆跳起身,小跑出去。
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急的。
明德钢琴家?
真的有这个奖吗?
她严重怀疑。
即使这样想着,司眉也没有停下步伐。
306。
她抬头看门牌,是这间琴房没错。
秦一扬坐在皮凳上,气质莫名矜贵,没有昨日那股吊儿郎当没事找事的劲儿。
弹的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她听得入神。
秦一扬很会弹琴。这首曲子弹下来不算难,但要弹好也不简单。
至少司眉做不到他这样。
秦一扬踏板换得干净,音没有糊在一起,干净清透。同时按键力度平衡,没有因为追求表现力量感,混乱浑浊节奏。这首曲伴奏重复较多,只有悉心设计左右手的力度,才不会让人疲劳,感觉单调。
他做得很好。
司眉立在门外,犹豫要不要敲门之际。
秦一扬回眸发现了她,眼神既惊喜又欣慰。
他起身开门,司眉以为他会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但他开口却是一句不咸不淡的:“你迟到了。”
“抱歉。”司眉心虚放低声音。
他却笑:“不是说你没有道歉的习惯吗?改邪归正了?”
“昨天跟你开玩笑的。”
司眉往里望望,秦一扬把教辅放在皮凳上。似乎是......竞赛班的?
跟沈东那本一样,不过更旧,封皮被翻得皱巴巴。
“你弹得真好。”
“跟你的小星星比,是好一些。”
他一点也不谦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腿敞开,把教辅放在手心转,满不在乎的样子。
司眉倚靠在门框上。
“负责人在哪?我把全勤奖完璧归赵。”
说完,想起眼前人就姓秦,这典故未免太应景。
“一点就下班了。谁让你迟到的?”
依旧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带着笑。
“那我明天早点来?”
“明天之后,我不来练琴了。”
司眉一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给别人添了麻烦:“为什么?”
瞥到那竞赛书,于是问:“因为竞赛?”
如同内行人一般:“竞赛不是还没开始吗?着急什么?”
大男孩似笑非笑,犹豫着说:“嗯......不是因为竞赛。是因为......我不回明德了。”
“去哪?”司眉问得好天真。
“清华。”
秦一扬的腔调像恶作剧得逞后怕被揪耳朵痛骂的小屁孩,故作理直气壮地小心试探。
“清华?”司眉瞪大了眼,“你到底高几啊?!”
男孩双手抹了把脸,嬉笑说:“跟你同级啊。”
“跟我同......”司眉简直骑虎难下,“你.......高三的?”
“是啊。”
司眉无语至极。想到昨天自己狐假虎威听学长叫自己学姐的画面,就觉得窘。
“那你干嘛说.......”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毕竟她自己也说谎了。
“好玩呗。是吧,高二十八班,司眉同学。”
秦一扬胸有成竹,低眉静静打趣她。
对着司眉疑惑的表情,他慢条斯理补充:“昨天你刷卡退签的时候,屏幕上显示了你的名字。”
又得意一笑:“说了吧,这机器总出bug。”
“那怎么办?你的奖?”
“没事,我自己想办法。你今天能来,我就很感谢了。”
“想什么办法?”
“我认识负责人,到时候跟他解释一番。我想,他应该不会为难学长。”
特别是,一位保送的学长。
其实,司眉在广播里听见过秦一扬的声音的。
就在开学典礼,他作为代表分享保送经验。不过那时,司眉没留意名字。
更没想过,冷静音色的主人居然是这么一个爱捉弄人,看起来游手好闲的男孩。
难怪他天天练琴,明德里能这么奢侈使用时间的,也只有这类拿到保送名额的人了。
只是司眉奇怪,既然秦一扬明知负责人不会为难自己,那他为什么还要司眉来?
况且,一个拿过无数竞赛奖项的佼佼者,居然会为了鲜少人在乎的“明德钢琴家”连续考勤二十多天。就因为闲么?
在她暗自思忖的时候,空气骤然安静。
秦一扬足够敏感,问她要不要弹琴,并且起身让座。
“啊?不了吧。”
“别谦虚。”他靠后墙站着,表情轻柔,“当作送别礼物,好么?”
尽管两人昨天才有一面之缘,但司眉莫名很信任他。
秦一扬这个人,身上有种不设防的真挚。
人各有气场,他的那股,并不讨厌。
于是,司眉弹了一曲《凤凰花开的路口》。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一曲毕,她回身正好看见捏着竞赛教辅,一脸茫然无措的秦一扬。
眸中浓烈的眷恋与哀伤,是她前一秒还不曾见到的。
“我.......回去了。”她在凝滞的空气里说话。
这次她感觉到秦一扬眼中的情感有几分是冲她的来的,不免慌神,承受不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尽快离开。
门戛然作响的时刻,身后人忽然开口。
“其实我知道最好不要说——”
他身形清瘦,门外的光正正落在身上,司眉从莫名的亲近感中抽离,意识到他于自己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人。除了发淡眉尾和眼角的泪痣,她对眼前人一无所知。
“但你就当我自私吧。”
他没头没尾,目色灰暗,说:“你真的跟她很像。”
“嗯?”
“我喜欢的人。”
他刚刚弹的那首《克罗地亚狂想曲》在寂静中打着旋,钻进司眉脑海。
明德的夏天,究竟是什么颜色?
林杉问她要不要跟向文翔告白,刚认识一天的秦一扬说她好似旧相识。
爱意与遗憾,掩藏在日复一日的题海深处。
在青春激烈而不可控的荷尔蒙波动中,无论你是六百名开外,还是天之骄子的保送生,都不能生还。
/
月考成绩发下来那天,终于下了雨。
炎热夏季第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打在柏油路上,冒出沉闷沁凉的气味。
沈东照旧是第一名,主任动摇,答应他若是下个月的联考,他能考到前几所名校的第一,就把竞赛班的事情解决掉。
不过,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现在出门不用拐杖,可以自己去食堂打饭。
司眉考得还可以,至少不用躲起来哭鼻子。她考班级第四,历史班四十二。按往年,只要能考进历史班前三十,就能去她想去的大学。她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好。
林杉对成绩没抱什么希望,随意塞进笔袋里。
她每日愁眉苦脸,烦恼的是另一件事情,程云。
那天他跟向文翔约好在琴房见面。
她听司眉说琴房很安静,很漂亮,重要的是还听她说了那个保送学长的故事。
林杉的少女心极速泛滥,问向文翔会不会弹钢琴。
他说学过一段时间,两人约好一起去玩,他教她弹曲子。
什么都行。
跟他一起就行。
她知道司眉因为补习班那事对向文翔印象不好。
但林杉相信,感情这事,别人看得没有自己看得准。
她不喜欢旁观者清,她坚信冷暖自知。
如果她觉得幸福,那就是对的。
被注视、被呵护、被簇拥着长大的司眉怎么能理解她?
她去练琴都能碰到保送的学长暗送秋波,去医务室就能跟年级红人李斯文混得脸熟被追着叫小蛋糕,跟年级第一闹别扭,对方也甘愿打一个月的电话向她求和。
她有很多幸福,多到还可以选择最幸福的一种。
但林杉只有这一种幸福,她要抓住,不抓住就没有了。
一起坐在树下时,向文翔话很多。他会聊自己听到的关于文科班的八卦,并向林杉求证。
偶尔也说说自己班里暗暗较劲的男生或者暧昧不清的男女。
也讲家里的事情,如果刚好那段时间他跟他妈吵架的话。
他说自己不喜欢回家,因为烦。
他家有两套学区房,当年他爸经商赚了钱,买一套自己住,另一套给岳父岳母住,楼上楼下,也方便相互照顾。其实是方便二老来给他们做饭。
升小学那年,二老耳根子软,听小女儿说想让孩子来这里的学校上学,问能不能把女儿,也就是陈芯的户口迁在二老那套房子上。上完学就撤走,绝不留隐患。
向文翔说那段时间,他爸妈总是吵架。主要是他妈。他爸爸觉得反正是一家人,只要房子不会被分走,就没所谓。他妈则觉得凭什么自家房子给他人做嫁衣。她好不容易混出头,结果她妹妹的小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上这个片区最好的学校。凭什么?
她每天趁二老回家,就在向文翔耳边叨叨,真是一家子欠债鬼。
后来,陈芯还是迁过来了。怯怯的,在姨妈面前不敢大声说话。
她越不说话,向文翔妈妈就越看不起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知道陈芯一路好风凭借力,直上青云。
每次考试分数都压她儿子一头,上八中,上明德,进一班,进竞赛班。
她整天后悔,不平衡,为什么去竞赛班的不是向文翔?
“当初就不该让她来这读书,不然,我看她连八中都考不上。好嘛,占了我家的便宜,还得意洋洋给谁看。一家人穷酸样,每次聚餐你那个姨夫嘴上说着,哎哟好地方好地方,好烟好酒,姐夫破费。结账的时候屁股动都不动,演都不演,简直看不惯。一家子吸血鬼寄生虫。”
她织着毛衣,絮絮叨叨说这话时,没有任何回应。
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听得麻木也就当她透明。
所以她给爸妈甩脸色,嫌弃这个菜咸了那个肉老了。也对向文翔黑脸,问他为什么不能更用功,给她长一次脸。对丈夫,则是嫌弃回家晚了,衣服上的香水味是哪来的。
鸡毛蒜皮,让人疲倦。
但林杉喜欢听他说这些肮脏的、市井的、鸡飞狗跳的小事。
她觉得这种坦白是种示爱,是信任,是与众不同。
就像.......就像她想象永远沉默的沈东跟司眉待在一起,会滔滔不绝聊的话。
是一种不偏不倚,非你不可的选择。
她要的就是这个。
但她没有对向文翔讲自己的事情。
例如,她妈甩在她脸上的巴掌和她弟弟蛮横无理的嘴脸。
她没有发现自己变成花瓶容器的形状,被塞满尘泥,也没有谁怀着雀跃在内栽花。
可林杉始终怀着开花的心情,品味爱情。
如果那可以被称为爱情。
她呆呆站在琴房外,苦苦等待。
向文翔失约,她不惊讶。
但又不知道这不惊讶从何而来,为什么如此平静。
让她难过的不是向文翔的莫名失约。
而是她回到课室,听到蒋付说的那句,“诶,今天八中有人来了。”
林杉顿时铃声大作。有不祥预感。
“来干嘛?”
“社团交流吧。”蒋付掏出语文书,下面是两节连堂。“之前是明德去八中听天文讲座,这次换八中的来明德听趣味数学。”
她笑:“好可怜。趣味数学?谁要听啊。数学就数学,数学跟趣味有什么关系啊?”
“在哪听啊?”
“礼堂。”
林杉即刻小跑出门。
“喂,你去哪?”
蒋付不解。
上课铃响起,穿入林杉耳朵内急促尖锐。
司眉正好从厕所出来,看见魂不守舍的林杉,听她说,八中来人了,就知道发生什么了了。正色,轻拉回林杉,淡淡说:“先上课。”
/
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程云的确来了。
穿着淡黄的八中校服,头发丝都完美,白皙,下颌微扬,一双无惧的眼眸大胆回应投来的打量,带着不容忽视的蔑视跟傲气。走在林杉与向文翔每天都走过的班级长廊。
林杉躲在后门,观察着她的步伐。
“是她吗?”
其实司眉早知道是她,那次她在国际大饭店见过的。程云跟她妈妈一起。
但她把那件事隐藏着。
“是她。肯定是她。”林杉语气绝望。
然后在十五班门口,向文翔挠着头慢慢走出门。
程云把怀里一叠资料递给他,很体面说了几句话。
他看得眼睛发愣,整个人似乎缩成一团,笨拙得要命。
“他好蠢。”林杉挤出一个笑,“是不是?”
司眉没有笑,很温柔地把手搭在她肩上,什么都没有说。
林杉却想哭。
她讨厌司眉这么好,讨厌她高高在上施舍给她同情。
但又深知自己爱她。
向文翔好像感应到什么,侧身看到林杉,有一瞬慌张。
嘴巴愣住,没有说话。
程云于是也顺着他目光看过来。
林杉像只流浪狗闪回她的阴暗小巷,她的位置。
向文翔很少来十八班找林杉。
那天是极少的一次。
他站在门外,既心虚,又理直气壮。
看着那轮廓,不知为何,林杉很想紧紧抓住他。
即使还愤怒,即使还不甘,她也想抓住。
她走出门,每走一步就把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
向文翔面带抱歉,说:“那个,今天中午我有点事.......”
她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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