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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灵济
次日一整天,时间仿佛凝滞,薛鸣反复打磨着那柄仿制的东厂制式腰刀,检查着服饰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在脑中无数次模拟可能遇到的各种盘问与应对。
顾芸裳则小心地分拣着随身带来的几样特殊材料——一些易于引燃但烟雾气味独特的香饼,一小包遇到潮气会轻微膨胀、发出类似木头爆裂声响的矿物粉,还有几颗气味刺鼻的草籽。她将它们用油纸分别包好,藏在袖中、衣襟等容易取用的地方。
傍晚时分,两人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硬的饼饵。薛鸣最后一遍确认计划,“子时初刻,你先在灵济宫西侧靠近柴房与废弃马厩的区域行动,那里偏僻,守备相对松懈,且下风处是道士们居住的寮房,容易引起注意。制造动静后,立刻向东撤离,绕到宫墙外的古槐树下等待,以夜枭啼叫三声为号。无论我是否出现,若听到宫中响起连续急促的梆子声或大量脚步声往西去,你便立刻离开,返回此处,绝不要回头。”
顾芸裳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她知道,这看似简单的策应任务,实则需要极大的胆量、机变和果断。
夜色渐深,亥时末。两人换上深色夜行衣,外罩宽大灰布斗篷,向南城边缘的灵济宫方向潜去。
灵济宫位于京城西南角,占地颇广,背靠小山,前有广场,四周红墙高耸。白日里香客云集,钟磬悠扬,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与肃杀之中。宫门紧闭,贴着东厂的封条,门前不见往日值守的道士,只有两名持刀东厂番役,如同泥塑般立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广场和黑暗的街巷。
薛鸣与顾芸裳在远处一条小巷的阴影中观察片刻。宫墙内,隐约可见几点游动的灯火,那是巡逻的哨岗。
“小心。”薛鸣最后看了顾芸裳一眼,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随即身形一矮,贴着墙根阴影,向着灵济宫西侧快速移动。
顾芸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等待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估算薛鸣已就位,也开始行动。她没有直接靠近西侧,而是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从更南边的偏僻巷道接近,那里离柴房和马厩区域更近,且有一片荒草丛生的洼地便于隐蔽。
子时初刻,梆子声遥遥传来。
顾芸裳伏在洼地的荒草中,可以清晰看到不远处灵济宫西侧那排低矮的房舍轮廓,以及两名在附近来回走动的番役身影。她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混合了硫磺和特殊香料的香饼。用火折子小心点燃边缘,那香饼立刻冒出浓白的、带着刺鼻辛味的烟雾,却没有明火。她将燃烧的香饼奋力掷向柴房屋檐下一堆看似杂物的阴影里。
紧接着,她又将另一个包着那种遇潮膨胀矿物粉的小包,用巧劲扔到了马厩旁一个积着雨水的石槽附近。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匍匐后退,迅速离开洼地,按照预定路线向东侧宫墙外的古槐树方向撤离。
身后,灵济宫西侧。
“什么味道?”一名番役抽了抽鼻子,警觉地望向柴房方向。
只见柴房那边,一股醒目的白烟正从屋檐下滚滚冒出,在夜色中格外显眼,那气味辛辣古怪,绝非寻常炊烟。
“走水了?!”另一名番役也惊道。
“不对!没见火苗!这烟有古怪!快去看看!”两人提着刀,快步向柴房跑去。
他们刚接近柴房,正待查看烟源,突然——
“啪!啪!”几声轻微的、却清晰的爆裂声从马厩方向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边也有动静!”番役们更加紧张,一人留守柴房外戒备,另一人急忙冲向马厩。
此时,寮房方向也被惊动,几个窗口亮起灯火,有道士惊慌的声音传出:“怎么了?何处异响?”
“有贼人捣乱!快去禀报值守百户!”柴房外的番役大声喊道,同时吹响了警哨!
尖利的哨音划破夜空。宫墙内,更多巡逻的灯火和脚步声迅速向西侧汇聚而来。
混乱,如期制造。
就在西侧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灵济宫东北角,一段较为低矮、靠近后山松林的宫墙下,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越而入,落地时轻如狸猫,迅速隐入墙根茂密的灌木丛中。
薛鸣此刻已换上东厂最低等的番役服饰,脸上也用顾芸裳剩余的易容材料做了简单修饰,掩去了过于醒目的轮廓,看上去只是一个面色蜡黄、毫不起眼的普通番子。他伏低身形,仔细辨认方向。
灵济宫内部布局,他昨夜已从纪刚手札的零星记载和玄尘的话语中拼凑出大概。核心殿宇在前,后山为禁地,而道士们日常起居、储藏杂物、乃至可能存在的密室,多集中在东西两侧的附属建筑群。阮安若要将图卷藏于此处,最可能的地方,一是监院或高功法师的静室,二是藏经阁或存放法器等重要物品的库房,三是后山那些更为隐秘的洞窟或石室。
后山此刻必然守卫最严,且范围太大,不易搜寻。薛鸣将目标首先锁定在藏经阁。那里卷帙浩繁,便于隐藏一两个锦盒,且环境相对封闭,适合私下研究。
他凭借着对官府衙门和宫观建筑常规布局的了解,避开主道,在庑廊、假山、树木的阴影中快速穿行。偶尔遇到一队匆忙向西侧赶去的巡逻番役,他便压低帽檐,侧身让道,或混入其中走一小段再悄然脱离,竟未被识破。
藏经阁是一座独立的二层木楼,位于灵济宫中轴线东侧,紧邻着一片小小的竹林。此刻阁门紧闭,上着铜锁,门前却无人看守——显然守卫也被西边的动静吸引过去了。
薛鸣心中一喜,却不冒进。他绕到藏经阁侧面,观察二楼窗户。有一扇窗的窗棂似乎有些松动。他凝神倾听片刻,楼内寂然无声。
取出随身带的薄刃刀片,插入窗缝,小心拨动里面的木闩。片刻后,轻微一声“咔哒”,木闩滑开。薛鸣轻轻推开窗户,如同游鱼般滑入,反手又将窗户虚掩。
阁内漆黑一片,弥漫着陈年纸张和楠木书架特有的气味。薛鸣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窗外极其微弱的月光和记忆中的方位,摸索着前行。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直奔可能存放舆图、星象类书籍的区域。按照通常分类,这类书籍多在“方技”、“堪舆”或“域外”类目下。他快速而无声地穿梭在书架间,指尖拂过一卷卷书册的签牌。
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特别显眼的、类似锦盒的东西,也没有找到标有“星槎”字样的卷轴。
难道猜错了?不在此处?
薛鸣心中一沉。时间有限,西边的混乱持续不了多久。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观察阁内的细节。地面积灰均匀,未见近期频繁出入的脚印。书架上的书籍排列整齐,无被动过的迹象。这里,不像被用作临时藏匿或研究的地点。
那么,只剩下监院静室或后山洞窟了。监院静室目标更明确,但可能有人留守;后山洞窟范围太大……
就在他犹豫之际,耳朵忽然捕捉到藏经阁外,竹林方向传来极轻微的、仿佛金石摩擦的“吱嘎”声,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有人!就在附近!而且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或者从某个隐蔽出口出来了!
薛鸣立刻闪身躲到最近的一个巨大书架之后,屏住呼吸,透过书册的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藏经阁后门方向,那扇原本紧闭的小门竟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道昏黄的光线漏了进来,随即,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常服、身形微胖的人影侧身挤了进来,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罩风灯。
灯光映出来人的脸——面白无须,眉眼细长,正是阮安!
他手中,赫然捧着那个胡老板描述过的锦盒!盒盖上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和苔藓!
薛鸣心脏猛地一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阮安果然在此!而且是从某个隐秘的通道来到藏经阁,他手中的锦盒定然就是《混一星槎诸番图》残卷!
只见阮安神色警惕,先侧耳倾听了一下外界的动静,眉头微皱,但并未太过惊慌。他快步走到藏经阁中央一张宽大的书案前,将风灯和锦盒放下,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几卷颜色暗沉、边缘破损的古老绢本,小心翼翼地铺开。
借着风灯的光,薛鸣隐约看到,那绢本上绘制着极其复杂的星宿、海洋与陆地的图案,线条古拙,标注着难以辨认的文字,其中一些符号,与青铜残片、羊皮星图上的颇为相似!果然是它!
阮安俯身,就着灯光贪婪而急切地审视着绢本,手指在上面缓慢移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解读或记忆着什么。他的眼神专注而炽热,甚至带着一丝丝狂热。
薛鸣屏息凝神,计算着距离和出手的时机。阮安身手未知,但身为司礼监太监,又是东厂提督的心腹,不可能没有保命的手段,必须一击必中,夺图即走!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仿制佩刀,刀刃在黑暗中无声出鞘。
就在他肌肉绷紧,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藏经阁外,竹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喝:“什么人?!”紧接着是兵器出鞘和奔跑的声音!
有人发现了阮安进来的通道出口?还是顾芸裳那边出了变故,引来了搜索?
阮安被惊动,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迅速将摊开的绢本卷起,塞回锦盒,一手抱盒,另一手已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精巧的短柄□□,弩箭在灯下闪着幽蓝的淬毒寒光!他吹熄风灯,身影向后疾退,显然想从原路退回!
不能再等了!
“咻——!”
薛鸣蓄势已久的一刀,如同黑暗中窜出的毒蛇,直刺阮安后心!这一刀,快、准、狠,毫无花哨,是军中搏杀的致命技法!
阮安虽惊不乱,听风辨位,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拧身侧避!同时反手一弩箭射向刀光来处!
“铛!”薛鸣刀锋擦着阮安肋下而过,划破衣袍,带出一溜血花!同时他头一偏,毒弩箭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书架,发出“夺”的一声闷响,箭尾剧毒的气息弥漫开来!
一击不中,阮安已借势撞开后门,滚入竹林!
“有刺客!在藏经阁!”阮安的尖叫声在夜空中响起,带着惊怒。
薛鸣岂容他逃脱,提刀疾追而出!
竹林内光线更暗,竹影幢幢。阮安身形虽胖,逃窜起来却异常灵活,显然练过轻身功夫。他一边狂奔,一边不断将身边能碰到的竹竿、石块向后踢飞,制造障碍,同时嘶声大喊:“来人!抓刺客!”
灵济宫内的灯火和脚步声,瞬间被这新的、更近的警报吸引,如同被捣了窝的马蜂,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西边的混乱相比之下已不足道。
薛鸣心急如焚,必须速战速决!他猛地提速,佩刀化作一片寒光,封死阮安左右去路,直取他怀中的锦盒!
阮安见逃无可逃,眼中闪过狠色,竟将锦盒猛地向前方一个黑暗的角落抛去,同时厉声道:“东西给你!休要再追!”
这是弃车保帅?
薛鸣犹豫一瞬,但夺图是第一目标!他身形一转,扑向那飞出的锦盒!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锦盒的刹那,一道凌厉的刀光猛然劈下!直斩他手腕!
埋伏!这里早有伏兵!
薛鸣缩手已是不及,只能将手中刀向上疾撩!
“锵!”两刀相撞,火星四溅!对方刀势沉重,震得薛鸣手臂发麻!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来袭者是一个身着东厂百户服饰、脸色冷硬如铁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招式狠辣,绝非庸手!
而阮安已趁此间隙连滚带爬地逃向灯火通明、人群汇聚的前殿方向。
“贼子受死!”那东厂百户怒喝一声,刀光如狂风暴雨般向薛鸣罩来!与此同时,周围脚步声大作,至少十余名番役已将这片竹林团团围住,刀枪并举,火把照亮了薛鸣的身影!
前有强敌,后有围兵,图未到手,行踪彻底暴露!
薛鸣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今夜恐怕难以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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