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坡的来信

　　1. 嘈杂的背景音
　　周五晚上七点。
　　西部数据科学与技术大学（WCDST）综合体育馆。
　　今晚是与理工大学的友谊赛，也是本学期最重要的一场主场比赛。能容纳三千人的场馆座无虚席，鼓声、呐喊声、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混合成了一股巨大的热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运动饮料和荷尔蒙的味道。
　　陆燃正在场边做最后的热身。他穿着那件印着“11”号的红色球衣，护膝把伤腿裹得严严实实。
　　“燃哥！看这边！”
　　“WCDST 必胜！陆燃必胜！”
　　看台上，啦啦队和迷妹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若是以前，陆燃早就笑着挥手互动，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虚荣了。
　　但今天，他只是低着头，一遍遍地拉伸着跟腱，神情专注得有些反常。
　　“怎么了燃哥？这不像你啊。”周涛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膀，“紧张？理工大那帮孙子虽然脏，但也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吧？”
　　“滚蛋。”陆燃骂了一句，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只有教职工和贵宾才能进入的 A 区看台。
　　那里空着几个位置。
　　昨天他在微信上发了消息：【明晚七点，打理工大。我要验证一下你的‘数据模型’准不准。来吗？】
　　林寂回得很慢，只有一个字：【忙。】
　　然后又补了一句：【尽量。】
　　陆燃叹了口气。他知道林寂没骗他，实验室的项目正处于验收前夕，那是国家级的大事。跟那种改变世界的算法比起来，一场校际篮球赛简直像个过家家。
　　“嘟——！”
　　裁判吹响了哨音。比赛开始。
　　陆燃收回视线，用力拍了拍脸颊。
　　不管林寂来不来，这场球，他得赢。不仅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证明那个深夜里，陪他在看台上喂蚊子的林博士，做的那些图表没有白费。
　　2. 那个格格不入的观众
　　比赛打得很焦灼。
　　理工大的球风以强硬著称，甚至有点野蛮。他们显然研究过陆燃，派了一个身高两米、体重一百公斤的大前锋全场贴身肉搏，试图用身体对抗消耗陆燃的体能。
　　第一节结束，WCDST 落后 5 分。
　　陆燃喘着粗气坐在板凳席上，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他今天的命中率一般，几次出手都在干扰下偏出了篮筐。
　　“燃哥，对面那个胖子太黏人了，根本不给出手空间啊。”周涛有些急躁。
　　陆燃没说话，只是拿着毛巾盖在头上，平复呼吸。
　　就在这时，看台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虽然是在嘈杂的体育馆里，但陆燃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特殊的磁场，猛地扯下毛巾，抬头看去。
　　在 A 区看台的通道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剪裁得体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块冷色的机械腕表。他手里没有拿荧光棒或者充气棒，而是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在这个充满了躁动、色彩斑斓的球馆里，他那一身冷淡的色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滴水银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是林寂。
　　他显然是刚从实验室赶过来的，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带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通勤装。
　　他无视了周围学生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到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那里离替补席很近，但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坐下后，他没有看陆燃，而是打开了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似乎在调取什么数据。
　　陆燃看着那个身影，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心脏像是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原本沉重的双腿瞬间充满了力量。
　　“周涛。”陆燃扔掉毛巾，站起身，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亮，“等会儿把球给我。”
　　“啊？可是那个胖子……”
　　“没事。”陆燃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灼灼，“我的外挂到了。”
　　比赛进入第二节，画风突变。
　　此时 WCDST 还落后 5 分。陆燃持球推进过半场。
　　那个理工大的胖子大前锋依旧像一堵移动的肉墙一样贴了上来，嘴里还在喷着垃圾话：“怎么？看台上有美女给你加油了？腿不软了？”
　　换做十分钟前，陆燃早就一个加速硬顶上去了，结局大概率是被撞开或者勉强出手不中。
　　但这一次，陆燃停在了三分线外两米的地方。
　　他单手抓球，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
　　在他的视野余光里，那个坐在角落里、穿着深灰衬衫的身影，就像是一个冷静的中央处理器（CPU），正在无声地为他提供着算力支持。
　　“篮球场不是斗兽场，是一个动态的博弈模型。”
　　“当对方体重大于你 15KG 时，正面冲撞的胜率低于 20%。你要做的是改变变量。”
　　林寂那些冷冰冰的术语，此刻忽然在陆燃脑海里活了过来。
　　陆燃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从野兽向猎手转变的冷静。
　　他动了。
　　但他没有加速，而是做了一个极其逼真的拜佛（Hesitation）动作——看似要合球投篮，身体重心却在瞬间下沉。
　　那个大前锋本能地想要起跳封盖，重心上提。
　　就是现在！变量改变。
　　陆燃瞬间压低重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对方失去重心的那一侧抹了过去。没有身体对抗，没有蛮力，纯粹是节奏的碾压。
　　“卧槽！好快！”场边爆发出一阵惊呼。
　　杀入内线后，理工大的中锋补防过来。以前的陆燃会选择硬刚扣篮，但他现在的脑子里闪过那张“视觉负荷”的图表。
　　“多人包夹时，视野盲区扩大。最优解不是强攻，而是……”
　　陆燃在空中做了一个拉杆的假动作，手腕却极其隐蔽地向后一抖。
　　篮球像长了眼睛一样，从那狭小的缝隙中飞出，稳稳落在了底角空位的周涛手里。
　　“传得漂亮！”周涛接球，起跳，三分出手。
　　“唰！”
　　球进。
　　陆燃落地，没有怒吼，只是冲周涛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迅速退防。
　　接下来的几分钟，陆燃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不再执着于那些高难度的强打，那种 “他强任他强，老子尼克杨”的单打独斗式英雄球，被他彻底抛弃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聪明”、甚至带着点冷酷计算的打法。他利用挡拆制造空间，利用假动作骗取时间差。他的每一次急停跳投，身体都控制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直上直下，不再有那些多余的、为了耍帅而牺牲稳定性的漂移。
　　“有效命中率提升至 65%。”
　　看台角落里，林寂看着场上那个身影，手指在平板上轻点，记录下这个数据。
　　他看着陆燃汗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头狮子，学会了思考。这才是最可怕的。
　　第三节结束时，陆燃用一个极其冷静的中距离跳投，将比分追平。
　　他一边往回跑，一边侧头看向 A 区看台。
　　林寂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站起来欢呼。他只是坐在那里，推了推眼镜，然后抬起手，食指在空中轻轻点了一下。
　　那是只有他们懂的信号：逻辑正确，继续执行。
　　陆燃咧嘴一笑，汗水流进眼睛里，却辣得他心里发烫。
　　有了这个“外挂”，他觉得这球场上就没有解不开的题。

　　3. 修正后的抛物线
　　第四节，最后 30 秒。
　　分 88 : 89，WCDST 落后 1 分。
　　球权在陆燃手里。
　　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呐喊声震耳欲聋。
　　陆燃运着球，在三分线顶弧压时间。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疼。那个理工大的大前锋依然死死地贴着他，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甚至还在用垃圾话干扰他：“投啊！软脚虾！我看你怎么投！”
　　如果是以前，陆燃可能会上头，会强行突破，然后造个犯规，甚至打个2+1出来，最差也得造一个犯规，拿个罚球把比赛拖入加时。
　　但此刻，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个雨夜，林寂指着屏幕对他说的那些话。
　　“当防守人逼近到 0.2 米时，你的视线会下意识地向右下方偏移……”
　　“这会导致你的出手角度降低 3 度。”
　　“这不是手感，是物理。”
　　陆燃下意识地往场边看了一眼。
　　角落里，林寂没有看平板，而是正看着他。那双即使隔着镜片也依然冷静的眼睛，仿佛在对他传递着某种无声的指令：
　　相信数据。相信我。
　　还剩 5 秒。
　　陆燃动了。
　　他做了一个向右突破的假动作，防守人的重心被骗过了一瞬。
　　是现在！
　　陆燃猛地向后撤步，收球，起跳。
　　防守人反应很快，立刻扑了上来，巨大的手掌遮住了陆燃的视线。
　　按照肌肉记忆，陆燃本能地想要躲避那只手，视线想要下移。
　　但就在那一瞬间，大脑里的一行代码被强制改写了。
　　“修正视线落点。哪怕看不见篮筐，也要锁定那个坐标。”
　　陆燃强行抬起了下巴。他在空中挺直了腰杆，手腕柔和地压下，指尖将球拨出。
　　出手点比刚刚高了五公分。
　　角度修正 3 度。
　　篮球越过了防守人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极高的、近乎完美的抛物线。
　　全场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橘红色的球上。
　　“唰——！”
　　那是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空心入网声。
　　0.5 秒后，终场哨响。
　　91 : 89。
　　绝杀。
　　“啊啊啊啊——！！！”
　　体育馆瞬间炸裂。无数人冲进场内，队友们疯狂地扑向陆燃，要把他抛向空中。
　　但在被人群淹没的前一秒，陆燃做了一个动作。
　　他没有撕扯球衣，也没有对着观众席怒吼。
　　他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 A 区看台。
　　他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在额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指向了林寂的方向。
　　那是一个极其潇洒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致敬礼。
　　林寂坐在喧嚣的人海之外。
　　他看着那个被欢呼声包围的、闪闪发光的少年，推了推眼镜，合上了平板电脑。
　　屏幕上，实时捕捉的数据模型显示：命中率：100%。
　　4. 走廊尽头的复盘
　　二十分钟后。
　　更衣室外的消防通道。
　　这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人群散场的声音。
　　陆燃连澡都没洗，套了件卫衣就跑出来了。他头发还在滴水，身上散发着剧烈运动后的热气，像个刚出笼的包子。
　　林寂靠在墙边，正在看手机。看到陆燃冲过来，他收起手机，站直了身体。
　　“怎么样？”陆燃喘着气，眼睛亮得像星星，“准不准？我就问你准不准？”
　　“你是问球，还是问模型？”林寂淡淡地问。
　　“都准！”陆燃兴奋地原地蹦了一下，“最后那一球，我真的感觉到了！我没躲，我就想着你说的那个角度，手腕一抖，球就进了！那种感觉太神了！”
　　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甚至想伸手去抱林寂。但看到林寂那身干净整洁的衬衫，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汗，硬生生忍住了。
　　林寂看着他那副想触碰又缩回去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陆燃。
　　“擦擦汗。别着凉。”
　　陆燃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嘿嘿傻笑：“林博士，今晚你是 MVP。真的。没有你的数据分析，那一球我绝对铁。”
　　“数据只是辅助。”林寂看着陆燃，“在那 0.5 秒里，克服本能恐惧、选择相信逻辑的人，是你。”
　　“那也是因为这逻辑是你给的。”陆燃脱口而出，“换别人给的分析，老子才不信。”
　　空气稍微安静了一瞬。
　　这种直白的信任，比任何情话都更有杀伤力。
　　林寂感觉心跳稍微快了一拍。他转移了话题，指了指陆燃的膝盖：“膝盖怎么样？刚才最后那一下落地有点重。”
　　“没事儿，好着呢！”陆燃拍了拍腿，“现在让我跑个五公里都行。”
　　“不行。”林寂立刻切换回严谨模式，“高强度对抗后必须进行冰敷和放松。回去洗澡，然后去医务室。”
　　“遵命！”陆燃敬了个礼，随即又有点舍不得，“那你呢？回实验室？”
　　“嗯。”林寂点点头，“还有一个模块要跑。今晚可能通宵。”
　　陆燃眼里的光稍微黯淡了一点，但他很快掩饰住了。
　　“行，那你快去吧。别太累了。”
　　林寂转身准备走，走出两步，又停下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
　　“陆燃。”
　　“啊？”
　　“这周末……如果你想去那个新开的椰子鸡，”林寂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低沉，“我可以挤出两个小时。”
　　陆燃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好！周六晚上六点，我去接你！不准反悔！”
　　“不反悔。”
　　林寂转过身，走向电梯。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在那一刻，他觉得今晚的月色，似乎比实验室的数据要好看那么一点点。
　　这就是他们的双向渗透。
　　他在他的数据里找到了胜利的秘籍。
　　他在他的胜利里找到了数据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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