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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在杭州无所事事地徘徊了数日,柳泗内心的焦躁与日俱增。
穆聿息的消息石沉大海,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口,而囊中羞涩更是迫在眉睫的现实。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决定冒险接一单活。
不是通过“裁缝”,那太危险。
而是通过杭州本地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找些不那么起眼、报酬尚可的短工。
比如,替某个担心竞争对手的商铺老板“吓唬”一下对方,或者替某个富户处理点不便于明说的“麻烦”。
这类活在每个城市的阴影里都存在,只要有心,总能找到门路。
他在城隍山脚下一个鱼龙混杂的茶馆里,通过几杯酒和隐晦的试探,终于搭上了一个自称“包打听”的地头蛇。
“有一桩‘送货’的活儿,路不远,报酬这个数。”
包打听在桌下比划了个手势,眼神闪烁,“就是货主脾气怪,地点也偏了点,在北山街那头的一处私宅。送完即走,绝不啰嗦,干不干?”
北山街?那是靠近西湖、相对清静的地方,多是一些有钱人的别墅或小公馆。听起来不像陷阱。
柳泗急需用钱,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什么货?给谁?”
“一个小木盒,交给宅子里一位姓‘袁’的管家就行。别的莫多问。”包打听递过一个用普通油纸包着的小方盒,不大,入手有些分量。
任务简单,报酬合理。
柳泗没有再多问,收起木盒,问清了地址,便起身离开。
午后阳光正好,北山街树影婆娑,行人稀少。按照地址,他找到一栋白墙黑瓦、带着个小庭院的中式宅邸,门牌号无误。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探出头,目光带着审视:“找谁?”
“送货。给袁管家。”柳泗压低声音,递上那个油纸包。
老者接过,掂量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让他走,反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侧身让开:“进来吧,先生要当面验货。”
先生?柳泗心中一凛,警惕性瞬间提到最高。
不是说交给管家就行吗?
但此时退缩反而更可疑。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镇定,迈步跨进了门槛。
庭院不大,布置得却十分雅致,假山盆景,翠竹掩映,与外面的街景仿佛两个世界。老者引着他穿过一小段回廊,来到一间敞着门的花厅前。
“先生,送货的人来了。”老者躬身禀报。
花厅里,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欣赏着案几上的一盆兰花。听到声音,那人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阳光从雕花窗棂透入,落在来人脸上。
柳泗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穆聿息!
怎么会是他?!
他穿着寻常的长衫,而非笔挺的军装,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适。但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那挺拔的身姿,柳泗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杭州?!在这处看似普通的私宅里?!
还恰好是自己“送货”的目的地?!
是陷阱!从一开始就是陷阱!那个包打听,那个所谓的“送货”任务,全是引他入彀的诱饵!
柳泗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袖中的刀片瞬间滑入指尖,全身肌肉绷紧,进入极度戒备状态,他甚至开始急速计算强行突围的可能性。
然而,预想中的伏兵并未出现。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穆聿息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冰冷的表情,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仿佛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是你。”
穆聿息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柳泗死死盯着他,没有回答,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穆聿息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掠过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掠过他警惕而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上。
“看来你在杭州,过得并不如意。”
穆聿息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缓步走到案几旁,拿起那个油纸包,并未拆开,只是随手放在了一边,仿佛那里面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不必紧张。”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柳泗,那双黑眸深不见底,“我今天不是来抓你的。”
不是来抓你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魔咒,让柳泗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却又陷入更大的迷茫和难以置信之中。
不是来抓他?
那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是为了什么?戏弄他?羞辱他?
“那你想干什么?”
柳泗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有些沙哑干涩,他死死盯着穆聿息,不敢有丝毫放松。
穆聿息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翠竹,半晌,才缓缓道:“嘉兴的事情,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柳泗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了。
“那份情报,很有趣。”穆聿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虽然添了些麻烦,但也让我看清了一些人的心思。”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柳泗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又奇异地没有杀意:
“你比我想象的,更大胆,也更……聪明。”
这种近乎“赞赏”的话,从穆聿息口中说出来,让柳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荒谬。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泗忍不住低吼出声,情绪几乎失控。这种捉摸不定的态度,比直接的刀枪相向更让他难以忍受。
穆聿息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枚羽毛,轻轻搔刮过柳泗混乱的心绪。
“如果我说,”
穆聿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我只是想看看,你费尽周折送到我眼前的东西,值不值得我跑这一趟呢?”
柳泗彻底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他只是……来看看?
看看自己?
看看自己这个他追捕了那么久的“猎物”,在脱离他视线后,是什么样子?
就为了这个?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如同冰火交加,瞬间席卷了柳泗。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戏法、却发现观众早已洞悉一切的小丑。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恨意和……那不该有的悸动,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都变得透明而可笑。
“你混蛋!”
极度的愤怒和难堪让柳泗口不择言,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刀片挥出。
然而,穆聿息并没有动,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和了然。
“你的伤,”
穆聿息的目光落在他之前受伤的肋下位置,“好了么?”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柳泗所有的愤怒和伪装。
他怎么会知道?!他连自己受伤的具体位置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种无所不在的、被彻底掌控的感觉,再次将他淹没。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诡异而危险的对话,这种让他心绪彻底失控的局面。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花厅,冲出了庭院,一把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北山街初夏的阳光里。
他一路狂奔,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栋宅子,才扶着一棵树剧烈地喘息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
阳光明媚,湖风温柔。
但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穆聿息……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而你对我……又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柳泗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清晰的一切,再次变得混沌而可怕起来。
而这一次,搅乱这一切的,不再是单纯的恨意和杀机。
还有一种他更加无法面对、更加危险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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