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缪斯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病房外，陆延坐在走廊冰凉的椅子上，双手撑着头，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几个小时前董事会上的混乱、父亲的突然倒下、以及医生那句“急性心梗，幸好送来得还算及时，目前暂时稳定，但需要密切观察，不能再受刺激”的宣告，像一连串重锤，将他之前所有幼稚击得粉碎。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面前。

　　陆延抬起头，看到林若音提着一袋水和补给品走了过来。

　　陆延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她在他慌乱无措时稳住局面，谢谢她在父亲倒下时冷静处理，也谢谢她此刻没有用任何责备或失望的眼神看他。

　　林若音在陆延旁边坐下，递了一瓶水给他，“你留在这里陪爸。”
　　陆延一愣，转头看林若音。
　　林若音平静地说：“我得回公司。”

　　陆延：“现在？”
　　林若音：“越乱越要有人在。”

　　她顿了顿，看向病房紧闭的门，声音低了几分：“医生说了，爸不能再受刺激。所以，如果爸一会醒了，问起来，你就说‘正在处理’，不要让他担心。明白吗？”

　　陆延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她那种收拾烂摊子的姿态，他从来没有认真看在眼里过。
　　熟悉的是她一直以来喘口气后总是可以继续向前的坚韧。

　　“公司……就拜托你了。”

　　林若音点了点头。

　　回到陆氏大厦，气氛比离开时更加凝重。

　　如果说上午的混乱是第一波冲击，那么现在，则是暗流涌动、处处告急的持续溃坝。

　　林若音刚踏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采购总监王振就一脸急色地冲了进来。

　　“林总。”王振声音发紧，“我们刚收到缅甸抹谷矿区，还有巴西那边合作方的正式通知……”

　　林若音心头一凛，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说。”

　　“墨核……墨核科技，以高于市场价30%的溢价，分别与这两家矿厂，签了三年的独家供货协议。”王振额头上冷汗涔涔，“从下个季度开始，我们预定的那批顶级鸽血红和祖母绿……全、全都没了！”

　　林若音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徐加这是不惜血本，也要掐断陆氏的咽喉。
　　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问道：“影响多大？具体数字。”

　　“下个季度，等待交付，明确要求使用这两种原石作为主石的订单，有四十三件。”

　　延迟交付，尤其是因为“连主石都搞不到”这种低级原因，足以让陆氏苦心经营百年的客户信任瞬间崩塌。

　　林若音：“联系其他备用供应商了吗？”

　　“能联系的都联系了。但是林总，您知道的，顶级宝石的矿源就那么多，品质能达到我们要求的更是凤毛麟角。墨核这一手……等于是把市面上最好的、最稳定的货源，一把全掐断了。剩下的，要么品质不达标，要么量太少，要么价格已经被炒上天了，我们吃不消。”

　　林若音沉默了几秒后，说：“通知设计部所有高级设计师、工艺部负责人，还有市场部负责高定客户的经理，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

　　王振：“好。”

　　半小时后，林若音站在会议室白板前，上面已经写满了各种宝石的名称、特性、优缺点，以及可能的组合方案。她将王振汇报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进行了说明。

　　“……所以，目前情况就是这样。我们需要在极短时间内，为受影响的订单，找到解决方案。”

　　短暂的沉默后，讨论迅速升温，却如同困兽之斗。

　　“用顶级尖晶石替代呢？‘绝地武士’的艳红色可以媲美鸽血红，市场热度也够……”一位设计师建议。

　　“我刚才试探了两位和我们有长期合作的客户，”高定客户经理赵雯说：“一位直接就问是不是宝石出了问题，说‘如果不是当初承诺的那颗鸽血红，意义就没了’；另一位……说如果我们连约定的主石都保证不了，她会重新评估合作。”

　　会议室重新恢复了沉默。

　　“工艺上也来不及，”工艺总监眉头拧成了疙瘩，“就算找到颜色近似的替代石，折射率、硬度、切割角度都不同，整个设计要从头调整，工期至少要往后拖两个月。”

　　“那……用副石群镶呢？淡化单一主石，用设计感和大量优质副石……”

　　“成本会失控！而且，”市场部的人摇头，“对很多高定客人来说，那颗独一无二、分量十足的主石，才是他们买单的核心。副石堆砌？那可能会被大骂诚意不足。”

　　每一个提议都被迅速而残酷地驳回。焦虑像浓雾一样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若音始终沉默地听着。
　　王振声音干涩：“林总，要不……我们再想办法跟矿场那边沟通一下？”
　　林若音摇了摇头，果断地切断了这个想法，“现在去沟通，除了暴露我们的窘迫，不会有任何结果。墨核既然敢签独家，出的条件就绝不是我们能临时匹配的。”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低落和茫然的脸。

　　“赵雯，先停下所有和客户关于此事的试探性沟通。”
　　赵雯连忙点头：“好的，林总。”
　　“替代方案继续想，”林若音转向设计和技术团队，“先把所有可能性的详细成本、工期和效果评估做出来。明天上午九点，继续这个主题。”

　　尽管布置了具体任务，会议还是在一片迷茫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办公室，林若音干脆利落地喝下一整杯黑咖啡，开始对着电脑，一边查资料，一边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和把损失最低的解决方案。
　　直到天边泛起灰白，她才靠在椅背上，闭上刺痛的眼睛，勉强算是休息。

　　然而，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带来了另一记更沉重的闷棍。

　　没等她召集约定的第二次会议，手机就开始连续不断弹出消息音。
　　林若音点开其中一个总监转发给她的新闻链接，很快，熬了一夜，本就虚弱的心脏猛地一缩。

　　巴黎老佛爷百货、纽约Bergdorf Goodman，还有另外三家陆氏合作了超过二十年的顶级渠道，同时官方宣布，与墨核科技达成深度战略合作。

　　屏幕上，几家顶级百货和买手店的官方公告刺眼地排列着：引入墨核数字艺术体验空间及系列产品，未来将进行门店概念革新与资源整合优化。

　　……

　　当陆延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他看到林若音正站在落地窗前，一边快速讲着电话，一边着急整理桌面上散落的文件。

　　“……对，直飞戴高乐。预订车，直接去老佛爷总部。不，不用接，我会自己联系对方预约……”她语速很快，看到有人进来，分出点视线后，又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

　　陆延等她挂了电话，才开口，把消息带给她：“爸已经没事了，医生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过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林若音松一口气。

　　他顿了顿，看着她把文件塞进随身包，急切的样子，“你要出去？”

　　林若音拉上随身包拉链，动作干净利落：“对，我去一趟巴黎。”

　　“巴黎？”陆延一愣。

　　林若音知道陆延还没来得及看新闻，把消息同步给他。

　　“渠道是品牌的命脉之一，不能丢。我必须亲自过去，和他们当面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小唐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询问：“林总，九点钟的会议，还照常开吗？”

　　林若音霎然顿了一下。
　　她目光看着小唐，却像望向某个虚空。

　　和渠道的谈判刻不容缓，那关系到陆氏在全球顶级市场的立足之地。而公司内部，那些岌岌可危的高定订单，还有无数亟待稳定的人心……同样千钧重负，压在肩头。

　　一瞬间，陆延清晰地看到，林若音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深、极沉的疲惫，和某种类似于分身乏术的茫然。

　　“林总……”小唐见她没立刻回答，声音更低了。

　　就在林若音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做出某个艰难取舍的瞬间，陆延向前踏了一步。

　　“会议照常开。”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林若音和小唐同时看向他。

　　陆延回应这林若音困惑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条理：“去吧。公司这边……”他顿了顿，看向小唐，“小唐，你把会议要讨论的核心议题，还有相关资料，整理一份给我。九点的会，我来主持。”

　　小唐惊讶地微微张嘴，下意识看向林若音。

　　林若音也看着陆延。眼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眼底带着血丝，西装也有些皱，和往日那个光鲜傲气、万事不愁的陆家大少爷判若两人。但他站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试图扛起什么的姿态。

　　她沉默了几秒，很快做出决断：“小唐，你留下来，全力协助陆总。做好会议记录，所有争论点和暂时无法推进的难点，分类列明。”
　　“好的。”小唐立刻应道。
　　林若音拎起包，最后看了一眼陆延：“保持沟通。有任何处理不了的情况，及时打我电话。”
　　陆延点了点头，终于有了点战友的样子。

　　林若音不再犹豫，快步走向电梯，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延站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他转过头，看向还有些发愣的小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小唐，麻烦你了，我们现在需要抓紧时间做会议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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