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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公子在休息。
离开墙角那片隐秘的天地,皇甫玉带着凌霜,沿着记忆中那条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润泽的鹅卵石小径,轻车熟路地摸向宋鹤眠的居所。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主题,而是第一次停下脚步,认真地、仔细地打量起这方天地。
眼前的小院,或者说,这几乎不能称之为“院”。
它如此静僻,如此……小。小得仿佛只是宋府宏大宅邸中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青瓦灰墙,低矮屋檐,质朴得近乎寒素。
然而,就在那简朴的屋檐下,一个用枯枝与泥草精心垒成的新鲜燕窝,稳稳地筑在那里。两只羽翼未丰的雏燕正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叽叽喳喳。外出觅食的大燕衔着虫饵归来,灵巧地穿檐而入,对下方的人类住户视若无睹。
一方是刚刚开始、充满生机的燕之家,一方是沉寂多年、近乎透明的公子居。它们就这样奇妙地共享着同一片屋檐,相安无事,仿佛达成了某种静默的契约。
屋子前,没有假山亭台,没有奇花异草,只有一片小小的、天然的、未经雕琢的湖。湖水是沉静的蔚蓝色,倒映着天空流云。此时正值初夏午后,几只青蛙躲在湖边的菖蒲丛里,叫得正欢。听到人声,其中一只大胆地探出湿漉漉的脑袋,鼓着腮帮,用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这……)
皇甫玉怔住了,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震动。
(这哪里像是一个太尉府公子、未来太女侧君该住的院子?)
(清冷,偏僻,简陋……甚至带着一种被放逐般的、与世无争的寂静。)
(小美人……你这些年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与燕为邻,以湖为伴?)
眼前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宋鹤眠那清冷疏离却难掩绝色的容颜奇异地重叠在一起,仿佛这环境就是他内心世界的外化——美丽,寂静,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却又在缝隙里顽强地保留着一丝生机(如燕窝)与自然的野趣(如蛙鸣)。
这和她原本想象的,或是太女可能给予的“照顾”,截然不同。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心疼,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原本雀跃的、带着些许“偷香”戏谑的心情,忽然沉淀下来,变得郑重。
就在皇甫玉对着这片“燕居鹤影”心绪翻涌之际,不远处传来木桶轻晃、水波荡漾的细微声响。
是小白提着水回来了。
他刚转过回廊,一眼就瞥见公子静僻的小院外,竟杵着两道陌生的身影!其中一人(凌霜)背对着他,身姿挺拔,腰间佩剑,一看就是练家子;另一人
(皇甫玉)虽衣着华贵,却正对着公子的屋子“探头探脑”!
(糟了!又是大公子派来找茬的人吗?还是……其他不怀好意的?)小白心头一紧,公子刚养好一些,可不能再受惊扰了!
他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扔下水桶,一个箭步冲回院门旁的柴房,抄起那柄早就用得“开花”的破旧扫把,低吼一声就冲了过去!
“看打!不许伤害我家公子!”
他铆足了劲,一扫把朝着看起来更“可疑”、背对他的皇甫玉砸去!
“主子小心!”凌霜的警觉性何其之高,背后风声刚起,她已瞬间做出反应。左手迅疾如电,一把将皇甫玉推向安全侧,右手“锃”地一声轻响,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尖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来者的咽喉前!
小白被这电光石火的反应和颈间寒意惊得汗毛倒竖,但护主心切压过了恐惧。他竟不退反进,脖子梗着,手里那破扫把还在胡乱挥舞,色厉内荏地喊道:“我……我跟你们拼了!是不是宋凌远(大公子)又叫你们来的?我告诉你们,有我在,休想动我家公子一根头发!你们……你们先过我这关!啊——!”
皇甫玉被凌霜推得一个趔趄,刚站稳,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凌霜!住手!快把剑放下!自己人,他不是刺客!”她连忙上前,按住凌霜持剑的手臂,轻轻拍了拍。
凌霜剑势一顿,但仍未完全收回,警惕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满脸涨红、眼神却凶得像小兽的少年:“主子认识他?”
“何止认识,”皇甫玉看着小白那副豁出去的架势,又好笑又有些感动,“你再仔细瞧瞧,这不是我‘心上人’……咳咳,不是宋公子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侍从吗?你上次也见过的,误会了误会了。”
凌霜经她一提,仔细端详,这才从那满脸的戒备和灰尘中认出几分熟悉的轮廓。她手腕一翻,利落地收剑入鞘,后退半步,双手抱拳,语气虽仍冷硬,却带上了致歉的意思:“方才情急,是在下冒犯了。然小公子持‘械’袭击,行为可疑,为确保殿下安全,在下不得不如此。还请见谅。”
小白这时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尤其是那张总是带着笑、让他家公子心情复杂的宸王殿下的脸。他“啊”了一声,手里的“开花扫把”“啪嗒”掉在地上。
他回过神来,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到门前,张开双臂,叉着腰,试图用小小的身板挡住整个门缝,语气带着不满和警惕:
“原来是三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大驾光临,又要找我家公子做什么?”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虽说……上次多亏殿下援手,我家公子才……才免于更重的伤。但我家公子毕竟是正经的大家闺男,身份敏感,又与太女殿下有婚约。就算您身份尊贵,也该……也该注意礼法规矩才是!怎能总是这般……这般……”
他憋了半天,没憋出“私会”这种重词,只好强调:“这般不合时宜地前来!”
“大家闺男……”皇甫玉听着这别致的形容,再看看小白那副努力装出老成持重、实则稚气未脱的样子,一股笑意怎么都压不住。她起初还强忍着,肩膀抖动,最终“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畅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笑你,是……是突然想到别的好笑的事了,一时没忍住。”
小白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又有些羞恼:“殿下到底在笑什么?我家公子真的在休息,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哦?真的在休息?”皇甫玉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一步。
小白立刻像炸了毛一样,整个人贴在门板上,双臂张开到最大:“千真万确!殿下请回!”
“凌霜。”皇甫玉轻轻唤了一声。
“属下在。”凌霜应声而动,她并未拔剑,只是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小白身侧。小白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自己就被轻轻“拎”离了门板,双脚离地。
“哎?哎哎哎?!”小白徒劳地在空中蹬着腿,又惊又怒,“放我下来!你们要干什么!公子!公子快跑啊!”他扯着嗓子喊起来。
皇甫玉对他焦急的呼喊充耳不闻,径直上前,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房门。她回头,对凌霜吩咐:“凌霜,你就在门外守着。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尤其是这位忠心耿耿的小白公子——都不许进来打扰,明白吗?”
“是,殿下!”凌霜应得干脆利落,如同最可靠的闸门,稳稳地“放”下还在扑腾的小白,自己则抱剑立于门前,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地看向小白,以及闻声可能赶来的其他方向。
门,在小白绝望的目光中,轻轻合拢。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拢,隔绝了门外小白焦急的呜咽与凌霜稳如泰山的沉默。
皇甫玉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姿态闲适得仿佛走进了自家后院。她环顾这间素净得过分的屋子,目光掠过简单的桌椅、满架的书籍,最后落在那道绘着水墨寒梅的素绢屏风上,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
“小美人儿~”她拉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亲昵,“我千里迢迢、翻山越岭(翻墙)来看你,怎么大门紧闭,窗扉紧掩,是不欢迎我,还是……害羞了,不敢见人呀?”
此时,屏风后。
宋鹤眠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指尖拈着一根银针,绣绷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青竹图。突然的推门声和那道熟悉又令他心绪复杂的声音闯入,惊得他指尖一颤,银针险些扎到手指。
(她、她怎么又来了?!)
心下一慌,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连同手中的绣绷一起,迅速缩到了屏风后面,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融入阴影里。那幅青竹绣品被他紧紧抱在胸前,仿佛一件脆弱的盾牌。
“小美人?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哦~”皇甫玉故意放重了脚步,在室内踱着,声音带着笑意,越发逼近屏风,“快出来让我瞧瞧,伤好些了没?有没有想我啊?”
宋鹤眠在屏风后咬住下唇,脸颊发烫,更不敢出声了。
皇甫玉走到屏风前,甚至能隐约看见后面那道紧绷的、清瘦身影的轮廓。她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用自言自语的、足够让屏风后的人听清的音量说道:
“唉,看来是真不在啊……屋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白跑一趟,真没意思。”
听到这话,屏风后的宋鹤眠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皇甫玉又用那种疑惑的、探究的语气“嘀咕”道:
“咦?奇怪了……既然屋里没人,那刚才……是谁在跟我说话呢?我明明听见有人声的呀……”
她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惊疑:
“该不会是……这屋子太久没人住,闹耗子了?而且这耗子……还成精了?会说人话?”
“我不在!” 宋鹤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慌忙用没拿绣绷的那只手死死捂住嘴巴,一双清澈的凤眼睁得圆圆的,满是懊恼和羞愤。
“噗——”
屏风外,传来皇甫玉毫不客气的、得逞的闷笑声。
“哦~~~”她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绕着屏风走,声音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原来‘不在’啊……那现在这个说‘我不在’的,到底是哪只成了精的、会说话的小老鼠呢?嗯?让我猜猜看……”
她终于走到了屏风的侧面,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歪头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宋鹤眠。
四目相对。
宋鹤眠脸颊绯红,眸光潋滟(气的),抱着绣绷,缩在墙角,像一只误入陷阱、惊慌失措又强作镇定的仙鹤。
而皇甫玉,则笑得像只偷到腥的、得意洋洋的猫。
“找到了。”她笑吟吟地宣布,“我的……小、老、鼠。”
宋鹤眠被她撩拨的不知所措,那张白净的脸上瞬间涌出了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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