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香迷宫

　　青溪镇的槐花开得正盛时，晏归鸿母亲酿的槐米酒也到了出坛的日子。陶坛埋在老槐树的根下，坛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朵小小的玫瑰，是当年晏明远亲手绣的，针脚已经被岁月泡得发软，却依旧能看出温柔的弧度。
　　江临渊正用铁锹小心地刨开坛口周围的泥土，铁锨刃切过湿润的黑土，带出几缕槐花香——那是去年落在土里的槐花，在地下发酵了一整年，竟与坛里的酒香缠在了一起。他穿着件浅灰色的工装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像幅随性的水墨画。
　　“慢点，别碰碎了坛沿。”晏归鸿蹲在旁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棉布，指尖捏着布角的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的实验样本。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棉衫，领口别着那枚冷杉叶钢笔，笔帽在阳光下闪着银亮的光，“母亲说这坛酒埋了十年，当年埋下时，特意在土里混了月光草的种子，说等酒成了，草也该绕着树长了。”
　　江临渊的铁锹顿了顿，果然在泥土里看到几缕银白色的根须，细得像蚕丝，正紧紧缠着老槐树的根，根须上还顶着点嫩绿的芽——是月光草的幼苗，在黑暗里憋了十年，终于借着开坛的缝隙探出头来。“真的长出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伸手想去碰，又怕碰断了这脆弱的生命。
　　晏归鸿已经放下棉布，指尖轻轻拨开泥土，露出更多的根须。那些银白色的丝线在黑土里蔓延，像无数条温柔的手臂，把槐树的根与酒坛紧紧抱在一起。“父亲的笔记里写过，月光草的根须有记忆性，会朝着有生命气息的地方生长。”他突然笑了，指尖在根须缠绕的地方画了个小小的圈，“它知道这里有槐树，有酒香，还有……我们。”
　　江临渊把铁锹递给旁边帮忙的阿木，看着孩子兴奋地挥舞着工具，铁锨刃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他弯腰抱起陶坛，坛身比想象中沉，贴着地面的地方长了层薄薄的青苔，像给坛子穿了件绿色的衣裳。“小心点，”晏归鸿伸手托住坛底，两人的手在坛身两侧碰在一起，陶土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很快被彼此的体温焐热，“坛口的泥封里混了槐米，一打开就会散酒香。”
　　揭开红布的瞬间，醇厚的酒香突然炸开，像朵无形的花在空气里绽放。江临渊和晏归鸿都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坛口的泥封上竟印着淡淡的纹路——是月光草的叶脉，十年间被根须隔着陶土印在上面，像枚天然的印章。
　　“真漂亮。”阿安凑过来，小鼻子在坛口前嗅了嗅，立刻被酒香呛得皱起眉头，却还是舍不得挪开，“像归鸿哥哥画的共生图谱。”他手里拿着片刚摘的槐树叶，叶片上的露珠滴进坛里，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母亲说，这酒要等青溪镇的实验室建成那天才能喝，还要请矿洞里来的那些哥哥姐姐一起。”
　　晏归鸿把阿安拉到身边，用棉布擦了擦他沾了泥的小手：“还有三天，实验室的最后一面墙就要砌好了。”他抬头看向江临渊，眼里的光比坛里的酒还要亮，“昨天特勤部送来了新的培养设备，里面有你一直想要的低温光谱仪，说是用我们的共生配方申请到的专项经费。”
　　江临渊想起三个月前提交的设备申请，当时在“用途说明”里写：“用于研究月光草与冷杉叶的共生机制，探索信息素治愈的新路径。”他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特勤部的批复快得惊人，附言里还写着：“江、晏二位先生的研究，让联盟看到了信息素科学的新可能。”
　　“阿木说要在实验室门口种满冷杉苗。”江临渊抱着陶坛往院里走，坛身晃动时，里面的酒液发出轻轻的晃荡声，像首古老的歌谣，“他偷偷把去年在黑风岭采的冷杉果核埋在了院角，说等树苗长起来，要在树干上刻满我们的实验数据。”
　　晏归鸿跟在后面，指尖轻轻拂过陶坛上的青苔，突然想起昨夜整理父亲遗物时，在个旧木箱里找到的铜酒壶。壶身上刻着“共生”二字，是当年晏明远和江临渊父亲一起铸的，壶嘴的形状像片冷杉叶，壶把则是缠绕的玫瑰藤。“等开坛那天，就用那个铜酒壶分酒。”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坛里沉睡的酒香，“母亲说，那是父亲们当年的约定。”
　　实验室的主体已经完工，白墙蓝顶，像朵落在青溪镇的云。江临渊和晏归鸿站在门口，看着工人师傅们安装最后一块玻璃窗，玻璃反射着天空的蓝，把远处的溪水和老槐树都映了进来，像幅流动的画。
　　“窗边的位置留出来了吗？”晏归鸿指着墙角的位置，那里的地面已经平整好，预留了放培养箱的空间，“我想把那株共生芽移到这里，让它能晒到从溪面反射过来的阳光。”
　　江临渊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张图纸，上面用红笔圈着个小小的区域：“我让师傅在墙里埋了加热线，冬天也能保持15℃，刚好适合月光草生长。”他的指尖在图纸上划过，那里标注着“冷杉叶标本架”“槐米储存罐”“共生配方冷藏柜”，每个角落都写满了两人的名字。
　　阿木和阿安举着刚画好的招牌跑过来，木板上用红漆写着“共生实验室”，旁边画着缠绕的冷杉和玫瑰，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阿安不小心蹭上的槐米粉，像撒了层金粉。“挂在门口好不好？”阿木仰着头，眼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矿洞来的小姐姐说，等实验室开张，她要送我们一盆自己种的月光草。”
　　江临渊接过招牌，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量的字迹，突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有了意义。他想起在黑风岭的暗河、联盟总部的实验室、青溪镇的雪夜……那些艰难的时刻，像坛里的酒，在时光里发酵，最终酿成了此刻的甘醇。
　　傍晚试灯时，实验室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江临渊和晏归鸿并肩站在老槐树下，看着那盏温暖的光，像黑夜里的一颗星。陶坛里的酒香顺着风飘过来，与槐花香、月光草的清香缠在一起，在空气中凝成无形的结。
　　“明天开坛时，要先给父亲们敬一杯。”晏归鸿的声音很轻，白玫瑰的信息素在空气中泛起涟漪，与冷杉木的清冽交织着，像两株缠绕的植物，在暮色里轻轻摇曳。
　　江临渊握住他的手，指尖在对方的掌心轻轻画着圈，那里的纹路已经和自己的渐渐重合。“嗯，”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却带着温暖的力量，“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共生梦，我们接住了。”
　　月光爬上酒坛时，那株月光草的幼苗又长高了些，芽尖顶着点嫩黄，像颗小小的星星。江临渊把它移进个精致的瓷盆，放在实验室的窗台上，刚好能看到外面的老槐树和溪水。他知道，这株在酒香里长大的生命，会像他们的故事一样，在时光里扎根、生长，长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共生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