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初春的暖意彻底驱散了冬日的严寒，A大校园里的玉兰和早樱次第开放，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栀夏和夏遇桉的微信交流，像悄然生长的藤蔓，逐渐变得频繁而自然。从最初的只言片语，到如今能就一个话题聊上十来分钟，这个过程缓慢却坚定，如同冰雪消融，溪流潺潺。
　　三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叶栀夏在图书馆写完作业，拿起手机，斟酌片刻后发出消息：
　　「快到我的生日啦~（蛋糕）」
　　发送成功后，她轻轻咬着下唇，目光紧盯着屏幕，既期待又忐忑。
　　夏遇桉刚结束在咖啡馆的兼职，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跳了出来。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生日快乐。」他回复得一如既往的简洁。
　　叶栀夏几乎是秒回：「谢谢！这周六晚上，我准备了个小聚会，就几个朋友，我室友，还有林姝和我哥。在'春山居'吃个饭，你能来吗？」
　　"春山居"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夏遇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知道那家餐厅，位于市中心一处安静的街区，是A市有名的私房菜馆，环境雅致，价格不菲。他曾无数次从那里经过，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踏足其中。
　　去，还是不去？
　　这个选择题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平静的心湖。他站在原地，路灯将他的身影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孤寂。
　　不去的原因很充分：
　　那里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精致的装潢、昂贵的消费、她那些家境优渥的朋友。他几乎能预见到自己的局促不安，预见到那种如坐针毡的尴尬。他该穿什么？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会不会显得太过寒酸？他能和他们聊什么？是聊他为了生活费不得不做的兼职，还是聊他那个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小城家乡？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倍感压力。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场合会无比清晰地提醒他——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他不想让自己难堪，也不想让她为难。也许保持距离，才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可是去的理由也同样强烈：
　　这是她主动的邀请，是她向他伸出的手。他能想象她发出这条消息时期待的眼神，也能想象如果拒绝后她失望的表情。这几个月来，她一次次主动靠近，用她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心头的坚冰。从最初的偶遇，到微信上小心翼翼的交流，再到如今坦诚的邀请，她始终在主动。如果他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那他的退缩对她何其不公平。
　　母亲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别还没开始，就先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困难吓倒了。"
　　那一整晚，夏遇桉都在辗转反侧。宿舍里，李铭和王睿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脑海里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冷静而理智：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勉强自己融入？到时候难堪的只会是你自己。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执着：可是她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
　　他点开手机，输入"抱歉，那天晚上有兼职"，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但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他的手指悬在了空中。他仿佛能看到叶栀夏收到回复时，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的样子。
　　最终，在生日前一天的深夜，他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校园。初春的月光很淡，洒在光秃的枝桠上，投下斑驳的影。远处图书馆的灯火还亮着，像永不熄灭的星辰。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他永远不敢踏入她的世界，那他们就永远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母亲说得对，他不能永远活在自己想象的困难里。
　　深吸一口气，他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好。我会到。」
　　发送成功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尽管手心还在微微出汗，但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忽然松动了。
　　3月20日，周六晚，"春山居"。
　　夏遇桉独自来到餐厅。他特意穿了一件最干净的白色衬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平整。站在餐厅古色古香的大门前时，他还能感受到心跳的加速，服务生礼貌的问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当包间的门被推开，看见叶栀夏惊喜地站起身迎向他时，所有的紧张忽然奇异地平复了。
　　"夏遇桉！你来啦！"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毛衣，衬得肌肤胜雪，笑容灿烂得像三月的阳光，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这一刻，夏遇桉忽然觉得，所有的纠结都是值得的。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生日快乐。"
　　包间布置得清雅别致，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竹影摇曳。周琪、苏晚晴、冯筱筱、林姝和顾云琛都已经到了。看到他进来，顾云琛率先打了个招呼，其他人也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安静地坐在席间，虽然话不多，但不再有明显的局促。当大家讨论课业时，他能自然地接话；当顾云琛开玩笑时，他也会微微牵动嘴角。那份曾经的疏离感，在温暖的氛围中慢慢消融。
　　席间，叶栀夏不时会侧过头，轻声问他菜合不合口味，或者给他介绍某道菜的特色。她的体贴不着痕迹，却让夏遇桉感受到被在意的温暖。
　　送礼环节将气氛推向了高潮。周琪送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苏晚晴送了个印着可爱图案的保温杯，冯筱筱送了支大牌的口红。林姝送的是一条某轻奢品牌的丝巾，浅雅的色调很配叶栀夏的气质。
　　轮到顾云琛时，他拿出一个细长的黑色礼盒，里面是一支万宝龙的经典款钢笔，低调中透着奢华。"写字的时候想着点你哥。"他挑眉笑道，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夏遇桉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容地从随身带来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扁平物件。牛皮纸的包装很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但包裹得一丝不苟，边角平整。
　　"生日快乐。"他将礼物递给叶栀夏，声音平稳。
　　叶栀夏小心地拆开包装，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当礼物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时，包间里响起细微的惊叹声。
　　那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笔记本。封面选用的是素雅的浅青色棉麻布，上面用细致的笔触手绘着一簇清新的栀子花，花瓣的纹理清晰可见，仿佛能闻到淡淡花香。翻开内页，纸张质感厚实光滑，更特别的是，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一个烫银的桉树叶小标志，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但最用心的还不止于此。本子里夹着一张手写卡片，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是一个下载二维码和简要说明。这是一个他专门为她开发的轻量级笔记应用，界面设计清新简洁，图标是他亲手绘制的栀子花，应用的名字很简单，就叫"栀夏笔记"。
　　"哇，这是你自己做的？"周琪忍不住惊叹，探头过来细看。
　　"嗯。"夏遇桉点头，语气依然平静，"可以根据使用习惯自定义模块。比如记录读书笔记、日程安排，或者随手记下灵感。"
　　叶栀夏抚摸着笔记本封面上那簇精致的栀子花，又看了看手机里那个独一无二的应用，眼眶微微发热。这份礼物没有价格标签，却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来得用心——这是他花费时间精力，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为她创造独一无二的东西。
　　"谢谢你，夏遇桉。"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这是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
　　顾云琛在一旁看着，难得没有出声调侃，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他不得不承认，这份礼物的分量，远比他送的那支名贵钢笔来得重。它不是用钱能买到的，而是倾注了真心与才华。
　　聚会结束后，一行人走到餐厅门口。夜色已深，街灯在微凉的空气中晕开温暖的光圈。
　　"那我们走这边。"叶栀夏指了指左边的方向，她和室友们一起回学校。她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笔记本，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初春的夜风裹挟着玉兰的清香，轻轻拂过四个女孩的脸庞。从“春山居”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将她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空气中还残留着晚餐的欢快气息。
　　叶栀夏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浅青色笔记本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封面上那簇手绘的栀子花。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连脚步都比平时轻快许多。
　　“哎哟，咱们栀夏今晚可是收到了一份‘独家定制’呢！”周琪第一个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叶栀夏，语气里满是促狭，“这礼物可比什么口红丝巾特别多了。”
　　叶栀夏脸颊微红，在路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娇俏：“你别瞎说。”
　　“这哪是瞎说？”苏晚晴柔声接话，她心思细腻，早就注意到了许多细节，“那笔记本上的栀子花画得多精致，还有每页那个桉树叶的标志……这寓意再明显不过了。”她顿了顿，看向叶栀夏，“而且那个App，我刚刚看你操作了一下，界面设计得非常贴心，功能也很实用。这可不是随便花几天功夫就能做出来的。”
　　冯筱筱虽然话不多，此刻也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从软件开发的角度评估，需求分析、UI设计、前端编码、测试调试，即便是一个轻量级应用，独立完成也需要投入大量时间。这份礼物的价值在于无法量化的心血。”
　　“听见没听见没！”周琪立刻接话，声音雀跃，“这付出的可是无价的时间、才华和心意！比那些用钱买的礼物珍贵多了！要我说啊，栀夏，”她凑近叶栀夏，压低声音，挤挤眼睛，“夏遇桉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这么‘内秀’？这心思，藏得够深的呀！”
　　叶栀夏被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耳根都烫了起来，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她嗔怪地瞪了周琪一眼：“你们再说，下次他再帮我修电脑，我可不让你们蹭咨询了！”
　　这话引得大家都笑起来。月光下，四个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惊起了路旁树梢上栖息的小鸟。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回校的路上，气氛则截然不同。
　　顾云琛和夏遇桉并肩走着，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与女生那边的欢声笑语不同，这边是长时间的沉默。顾云琛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目光却偶尔掠过身旁沉默寡言的少年。
　　走了一段，直到“春山居”那暖黄的灯光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顾云琛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那笔记本，手感不错。”他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带着审视，“棉麻布封面，特种纸内页，加上烫银工艺，定制的吧？不便宜。”
　　夏遇桉的步伐没有丝毫紊乱，声音在夜色中平稳如常：“重要的是合适。”
　　顾云琛挑眉，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转而将话题引向更深处：“那个App呢？‘栀夏笔记’……”他念出这个名字时，故意放缓了语速，“这工程量可不小。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就为了一个生日礼物？”
　　夏遇桉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瞬。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他清晰而冷静的回应：
　　“擅长的事，做起来不费时。”他先是否认了“耗费”的说法，“而且，礼物在于心意，不在价签。她需要，我能给，这就够了。”
　　顾云琛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学弟远比他想象的要更难对付。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用沉默和疏离来保护自己的男孩，而是开始用一种平静却坚定的方式，表达着他独特的情感。
　　“呵，”顾云琛轻笑一声，这次笑声里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倒是会挑‘合适’的。”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与先前不同。少了一些试探与防备，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理解。
　　快到宿舍楼时，顾云琛停下脚步，语气变得郑重：
　　“夏遇桉。”他叫了他的全名。
　　夏遇桉转身看向他。月光下，两人的目光第一次毫无回避地相遇。
　　顾云琛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栀夏她很单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写在脸上。她既然选择了向你靠近，就是认定了你这个人。”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她可以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但我们家……”
　　话没说完，但那份来自家人立场的审视与压力，已然无声地弥漫开来。
　　夏遇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丝毫的怯懦。在顾云琛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同样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回答：
　　“我明白。”他的目光坦然而坚定，“我会用我的方式，对她好。”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激昂的保证，只有这简单朴素的九个字。却像一块沉重的磐石，稳稳地落入了夜色之中。
　　顾云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而在女生宿舍里，叶栀夏正趴在床上，捧着手机反复看着那个名为“栀夏笔记”的App界面。她点开设置，发现连主题色都可以自定义——默认的正是她最爱的浅青色。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对今夜月光下发生的这场无声的交锋，一无所知。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校园里，玉兰花瓣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个春夜，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枝头悄然绽放的花苞，等待着属于它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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