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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漱玉诡石
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市井喧嚣。一股混合着昂贵檀香、浓郁药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丝绸霉变又似金属生锈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虽是白日,却因高墙深院和繁茂古树的遮蔽,光线显得有些幽暗。
往来仆役皆步履匆匆,面色凝重,不敢高声,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种沉重而诡异的寂静之中。
老管家引着黎清浅穿过几重院落,低声解释道:“姑娘见谅,府中近日……气氛不佳。郡公爷乃先帝肱骨,随驾西迁至长安后,陛下念其劳苦功高,特赐此宅邸,以便议事和安居。”
他们来到一处更为精致僻静的院落前,院门上悬着“漱玉轩”的匾额,但此刻院门紧闭,两名健壮仆妇守在门外,神色紧张。
“郡主便居于此。”老管家声音压得更低,脸上忧色更深,“姑娘,有些景象……可能超出常理,请您……务必稳住心神。”
黎清浅点了点头,心中警惕更甚。
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黎清浅也不禁呼吸一滞。
院内陈设雅致,但一种不协调的扭曲感无处不在。角落一株本该向阳的牡丹,枝叶诡异地向着背阴处蜷曲生长,花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荧光的惨白。
廊下悬挂的铜制风铃静止不动,却在无风的情况下,自发地发出断续、低沉如同呜咽的嗡鸣。
最令人不适的是空气,仿佛比院外更阴冷几分,且带着一种微弱的、持续不断的、类似无数细针轻刮瓷器的“滋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
“这声音……何时有的?”黎清浅问。
“自郡主病重后便出现,时强时弱,无法找到来源,驱之不散。”管家苦笑。
进入郡主闺房,浓郁的草药味几乎掩盖了那股怪异的金属锈味。房间宽敞,装饰华美,但此刻却显得阴森。窗户被厚厚的帘幔遮住,只留一丝缝隙透入微光。
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但靠近床榻的区域,地毯的绒毛诡异地倒伏,形成了一个边缘模糊的、直径约五尺的圆形区域,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反复碾压过。
纱帐低垂,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人形躺在其中,气息微弱。
床边,除了两名垂泪的侍女,还站着一位身穿锦袍、面容威严却难掩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是宜阳郡公;他身旁,还有一位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她身量高挑,穿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外罩一件暗红色绣着罕见鹰隼纹样的皮质半臂,腰间束着嵌有黑色金属扣的革带,挂着令牌和一把造型极其简洁、线条流畅得近乎怪异的短刃。
她头发高高束起,容貌颇为俊秀,露出一双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睛,正微微蹙眉,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尤其在那块异常的地毯区域和静止自鸣的风铃上停留许久。
她的站姿笔挺,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警觉,与房中其他人惶惶不安的状态截然不同。
郡公见到管家引着黎清浅进来,目光落在黎清浅年轻的脸上,先是疑惑,待管家低声急促禀报“素手青颜”后,郡公眼中爆发出与老管家相似的惊喜光芒,连忙上前:“可是……素手青颜姑娘?在下久仰!小女之疾,实在诡异,还请姑娘施以援手!”
那劲装女子闻言,也转过头,目光落在黎清浅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评估;她的眼神很特别。
“郡公爷客气。”黎清浅敛衽行礼,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陌生女子,“不知这位是……?”
“哦,这位是晏大人。”郡公连忙介绍,“晏离,晏大人;是……是神都缉事府,‘异案司’主事,特意派来协助查探此案的。” 郡公的语气有些许不自然,似乎对这女子的具体来历也知之不详。
神都缉事府?异案司?黎清浅心中微动。缉事府她知晓,是直属朝廷的情报刑讯机构,权力颇大,之前打过交道的冷月便是其中一员;但这“异案司”……倒是头一次听说。而且,此女气质与冷月那种内敛的锋锐不同,更为外放。
晏离对上黎清浅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算不上热情的弧度,抱了抱拳,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奇特的顿挫感:“素手青颜?久闻;现场看过了?有什么发现?” 她说话直接,甚至有些越俎代庖。
黎清浅不答反问:“晏大人先至,可有所获?”晏离向旁人示意,郡公带着下人们退出房间
她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铜镜,铜镜表面并非映照景物,而是浮现出不断变幻的、支离破碎的画面——有时是郡公府庭院的一角,有时是长安街市的碎片,有时甚至是完全陌生、建筑风格怪异的街景。画面闪烁不定,伴随着滋啦杂音。
一只瓷枕悬浮在离床榻三尺的空中,缓缓自转,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如同龟甲裂纹般的纹路,纹路中流淌着熔金似的光芒。
墙角阴影里,一团人形的、半透明的淡蓝色虚影时隐时现,轮廓模糊,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辨出它似乎在重复某个动作——抬手,指向某个方向,放下,周而复始。
“这……”饶是黎清浅心志坚定,此刻也觉头皮发麻。这绝非寻常中邪!那些纹路、火花、悬浮的物件、镜中异象、阴影虚影……每一种都超出了她对“怪力乱神”的认知范畴,
晏离却显得异常镇定。她走到床榻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圆盘。圆盘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一圈细密到肉眼难辨的符文。她将圆盘对准郡主手臂上的纹路,圆盘中心立刻亮起一点红光,随即开始缓慢扫动。
黎清浅注意到,晏离操作那圆盘的动作熟练得近乎本能,眼神专注,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什么。更奇怪的是,当圆盘扫过纹路时,那些蠕动的暗红纹路会短暂地停滞,蓝白色火花也明显减弱。
“晏大人这是……”黎清浅试探道。
“一种探测器物。”晏离头也不抬,回答简洁,“可辨秽气强弱,寻其源头。”她收起圆盘,看向黎清浅,“姑娘觉得,此为何症?”
黎清浅沉默片刻,走到梳妆台前,仔细端详那面异象频生的铜镜;镜中画面正切换到一片荒芜的旷野,旷野上矗立着几座造型奇特、通体银白的塔状物,塔顶有光芒旋转闪烁。这景象她闻所未闻。
“非病,非邪,非祟。”她缓缓道,手指轻触镜面——触手冰凉刺骨,且有一种奇异的吸附感,仿佛镜面后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倒像是……郡主成了某种不该存在于世之物的‘容器’或‘通道’。”
晏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姑娘见解独特。继续。”
“这些纹路,”黎清浅指向郡主手臂,“并非杂乱无章。细看其走向,隐约有规律可循——像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脉络图’?或者说,‘回路’?”
她斟酌着用词,“那些火花,似是能量在这些‘回路’中流转不畅,迸溅而出。悬浮的物件、镜中异象、阴影虚影,恐怕都是这种‘污染’能量外溢,干扰现实所致。”
她转身直视晏离:“民女斗胆一问——晏大人之前可曾见过类似情形?或者说,缉事府卷宗中,可有记载?”
晏离与她对视。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良久,她才开口:“未曾,此为首例。”顿了顿,补充道,“但据密报,近三月来,长安及周边共发生七起‘异常事件’,皆涉及物件异动、光影畸变或人体出现不明纹路;程度轻重不一,郡主是最严重的一例。”
黎清浅心头一紧。七起?这绝非偶然!
“那些事件,最后如何处置?”
“轻者,异象自行消散,当事人记忆模糊。重者……”晏离语气依旧平淡,“当事人或疯或死,异象区域被封禁。原因未明。”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庭院:“我怀疑,此非天灾,而是人祸。有人在长安散布某种……‘毒’。郡主不幸沾染,且体质特殊,反应剧烈。”她转回身,“我的任务,便是找出散布者,清除‘毒源’。”
且这位晏大人对郡主症状本身的关注,似乎远超过对下毒者的追查?她在探查那些纹路、异象时那种专业、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也不像寻常查案官员。
“晏大人需要民女如何协助?”黎清浅问。
“姑娘擅长观察推理。”晏离道,“我需要你找出郡主染‘毒’的途径、时间、地点。接触过何人,到过何处,饮食衣物可有不妥。任何细微异常,皆不可放过。”
她顿了顿,“至于清除‘毒源’之事,交由我即可。此事危险,姑娘不必涉险。”
黎清浅微微挑眉。
“民女既然应允协助,自当尽力。”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何况郡主症状诡异,多一人探查,或许多一分线索。晏大人放心,民女自有分寸。”
晏离静静看了她片刻,那双过于平静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终点了点头:“可,但须听从我指令,不可擅自行动。”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递给黎清浅,“持此令可在府内通行,亦可调阅部分卷宗。三日内,我要结果。”
黎清浅接过令牌。触手沉甸甸的,材质奇特,表面光滑冰凉,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央是一个古朴的“缉”字。
与她之前从冷月那里得到的令牌形制相似,但更精致,隐隐有能量流动之感。
“民女尽力。”
晏离不再多言,带着两名侍卫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时,她脚步微顿,侧头说了一句:“入夜后,此地异象会更甚。姑娘若留宿,切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莫要离开此楼,莫要回应任何声音,莫要触碰任何发光之物。”
话音落,身影已消失在楼梯转角。
黎清浅独自站在诡异的闺房中,环视四周。
郡主的呓语渐弱,转为痛苦的呻吟。镜中画面仍在闪烁,瓷枕仍在悬浮,阴影虚影仍在重复那个诡异的动作。
她走到书案前,案上散落着郡主日常临的字帖、画的工笔花鸟,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她仔细翻查,在一本《女诫》的夹页中,发现了一小片枯叶。
叶子形似枫叶,却通体漆黑如墨,叶脉呈现出暗金色,入手沉重,隐隐有金属质感。更奇的是,叶片的边缘极其锋利,轻轻一划便在她指尖留下一道白痕。
这不是自然界的叶子。
黎清浅小心地将叶片收入随身锦囊。她又检查了郡主的妆匣、衣柜、香囊,最后在床榻枕下,摸到了一件硬物——
一枚拇指大小的、多面体形状的透明晶石。
晶石内部封存着一缕不断扭动的、暗红色雾气,雾气中时而有极细微的电光闪过。晶石表面刻着一圈细密的、非篆非籀的符号,这些符号在昏暗光线下,正散发着极淡的、呼吸般明灭的幽蓝光芒。
就在黎清浅指尖触碰到晶石的瞬间——
“滋啦!”
晶石内部的红雾猛然暴动,电光大盛!几乎同时,郡主身上的纹路疯狂蔓延,蓝白火花噼啪炸响!悬浮的瓷枕骤然加速旋转,镜中画面扭曲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墙角那道人形虚影猛地清晰了一瞬——
黎清浅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非人的面孔,以及它抬手指向的、窗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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