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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
那个冬夜之后,顾晨和晨知许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节奏。没有年少时的激烈与黏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的沉稳与珍重。他们各自的工作室相距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可达,这成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保持了个人空间的独立性,又让见面成为轻松可及的事。
顾晨遵守着“慢慢来”的承诺,但“慢”中充满了细密的用心。他会记得晨知许偏好的茶叶种类,在工作室常备着;知道晨知许伏案工作久了容易肩颈酸痛,默默学了几个简单的按摩手法;留意到晨知许的猫对某种牌子的猫粮格外喜爱,下次来时会顺手带上一小包。
晨知许同样以他的方式回应着这份重新开始的感情。他了解顾晨工作起来常忘记吃饭,会在自己做饭时多准备一份,用保温盒装好送过去;注意到顾晨仓库的窗户密封性不好,找了熟悉的老师傅来帮忙重新处理;在顾晨偶尔陷入创作瓶颈时,不急着给建议,只是安静陪伴,或是一起散步转换心情。
这是一种建立在相互尊重与独立基础上的亲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健康的关系不是相互依附,而是两个完整个体的相互滋养。
春天悄然而至时,顾晨提出了同居的提议。
那是个周六的午后,两人在晨知许工作室的小院里整理刚送来的社区口述史资料。院角的玉兰已经绽出毛茸茸的花苞,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石板地上。
“知许,”顾晨将一叠资料按时间顺序排好,状似随意地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嗯?”晨知许抬起头,手上还拿着本泛黄的旧相册。
“我仓库的租约六月到期,房东说要收回一部分自用,我只能续租一半的空间。”顾晨顿了顿,“我在想,也许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考虑找个合适的地方,一起生活和工作。”
晨知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合上相册,认真地看着他。
顾晨继续道:“我知道这对我们双方的工作都很重要,需要仔细规划。我的想法是,找一个有足够空间的地方,能容纳我们各自的工作区域,同时也有共同生活的空间。不一定是市中心,安静些的郊区也可以,交通便利就好。”
他说得很务实,没有任何浪漫化的渲染,但正是这种务实让晨知许感到踏实。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晨知许缓缓开口,“其实我这个工作室的租约也快到了,房东有意出售这处房产。我最近也在看其他地方的房源。”
顾晨眼睛一亮:“那……我们可以一起找?”
“可以,”晨知许微笑,“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
“第一,必须保证我们各自有独立、不受干扰的工作空间。第二,公共区域的设计要共同决定。第三,”他顿了顿,眼神认真,“财务上要清晰。无论是租金还是日后可能涉及的购房,我们都按合理比例分担,立下书面协议。”
顾晨毫不犹豫地点头:“完全同意。这些我都想到了,甚至已经草拟了几种可能的财务方案,晚点给你看。”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还有,我收集了几个符合我们需求的房源信息,都标注了优缺点。”
晨知许接过文件夹,翻看着里面整齐的资料和手写笔记,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这才是他想要的重新开始——不是冲动的浪漫,而是深思熟虑的共同规划。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们开始了密集的看房之旅。过程比想象中顺利,或许因为他们目标清晰、沟通有效。最终,他们在城市边缘一个老旧但安静的艺术区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场所——原是一家小型印刷厂,主体建筑是挑高开阔的厂房结构,附带一个带小院的二层附属楼。
厂房可以改造为共享的工作和展示空间,附属楼则适合居住。最吸引人的是院墙外有一片小小的荒地,可以开辟为花园或户外工作区。
签约那天是个晴朗的五月早晨。办完手续,两人站在空荡荡的厂房中央,阳光从高高的窗户倾泻而下,灰尘在光柱中舞蹈。
“感觉如何?”顾晨问,声音在空旷中产生轻微的回响。
晨知许环顾四周,想象着这里未来的模样:“像一张空白的画布,等待被填满。”
“不急于一时,”顾晨牵起他的手,“我们可以慢慢来,按照我们的节奏和需求来改造。”
搬家和改造工程持续了整个夏天。他们没有请专业设计师,而是自己绘制草图,与施工队反复沟通。过程难免有摩擦——关于墙面颜色、关于工作台摆放、关于厨房该开放还是封闭——但每一次分歧都通过耐心的对话解决了。
顾晨发现,晨知许在空间规划上有惊人的天赋,能将功能性与美学巧妙结合;晨知许则看到,顾晨对材料的理解和运用让许多看似不可能的想法得以实现。
他们共同设计的核心区域是一个贯通厂房和居住区的“过渡空间”——一半是共享书房,一半是材料图书馆。靠墙的书架上,两人的书籍和资料开始混合排列;长桌上,顾晨的黏土样本和晨知许的档案盒并肩而立。这是他们关系的物理映射:彼此独立,又相互渗透。
八月的一个傍晚,改造工程基本完工。两人疲惫但满足地坐在尚未完全布置好的客厅地板上,喝着冰啤酒。夕阳透过新装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租房的时候吗?”晨知许忽然说。
顾晨笑了:“记得。那时我坚持要把最大的一间作为工作室,你只能把工作台放在卧室角落。”
“你还为了买一个贵的要死的进口画架,吃了半个月泡面。”
“结果那个画架后来在潮湿的出租屋里发霉了。”顾晨摇摇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晨知许,“那时的我,太自我中心了。”
晨知许靠在他肩上:“现在的我们,都更懂得平衡了。”
顾晨揽住他的肩膀,轻吻他的发顶:“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也谢谢你,变成了一个会考虑平衡的人。”
九月,他们正式搬入新居。恰逢晨知许的生日,顾晨策划了一个简单但用心的乔迁兼生日聚会。邀请的客人不多,只有几位最亲近的朋友和几个长期合作的社区伙伴。
聚会上,顾晨送给晨知许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个手工制作的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个小型黏土雕塑,每个都捕捉了他们这几个月共同经历的一个瞬间:第一次一起看房时在某个老房子前驻足的样子;深夜讨论改造方案时在草图纸上比划的手;搬运重物时两人协作的身影;甚至在院子里发现第一只流浪猫时的场景。
每个雕塑都不过巴掌大小,但细节生动,情感饱满。
“这是我为你建立的‘感知档案’,”顾晨在众人面前说,声音平静但充满感情,“记录我们重新开始的这段旅程。”
朋友们鼓起掌来。晨知许的眼睛湿润了,他小心地触摸着那些微小的雕塑,指尖能感受到每个场景的温度。
那晚客人散去后,两人并肩站在院中。初秋的夜风微凉,星空清晰可见。
“今天开心吗?”顾晨问。
“非常。”晨知许转头看他,“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顾晨握住他的手:“以后每年,我都为你做一个这样的记录。等我们老了,就有整整一墙的回忆。”
晨知许笑了:“那得准备一个大点的房子。”
“我们可以自己盖。”顾晨说,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家庭方面,他们的进展同样平稳而扎实。顾晨先告诉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个周日的家庭聚餐,顾晨在饭后平静地宣布:“爸,妈,我重新和知许在一起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顾父是退休工程师,性格务实;顾母是中学语文老师,情感细腻。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太多惊讶。
顾母先开口:“其实去年你从法国回来,状态明显不一样了,我就猜到了几分。”
“知许是个好孩子,”顾父推了推眼镜,“当年你们分开,我和你妈都觉得可惜。但现在的决定,你们是成年人,要考虑清楚。”
“我们考虑得很清楚,”顾晨认真地说,“这些年我们都变了很多,现在的相处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
“那就好。”顾母微笑,“什么时候带他回家吃饭?好久没见他了。”
一周后,晨知许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再次踏进顾晨父母的家门。距离他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七年。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家具更旧了些,墙上多了几张顾晨近年作品的照片。
晚餐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拘谨,但很快在顾母热情的布菜和顾父对两人新工作室改造的技术问题询问中松弛下来。他们聊工作,聊艺术区的规划,聊顾晨妹妹在国外的新生活,唯独没有主动提及过去的伤痛或未来的承诺——这种克制反而让晨知许感到尊重和舒适。
临走时,顾母将一个温热的饭盒塞到晨知许手里:“自己做的酱菜,知道你们忙起来不好好吃饭,配粥最好了。”
“谢谢阿姨。”晨知许接过,心头温暖。
“以后常来,”顾父在门口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水电改造什么的,尽管说。”
回程的车上,晨知许说:“你父母真好。”
“他们一直很喜欢你,”顾晨看着前方的路,“当年我们分手,我妈难过了好久,说我不知珍惜。”
晨知许的父母这边,情况稍有不同。晨父是大学历史教授,晨母是图书馆员,都是温和开明的知识分子。他们早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也见过年轻时的顾晨,对当年的分手了解一二。
当晨知许在电话里告知他们重新和顾晨在一起并已同居时,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确定吗?”晨母问,声音里有关切但没有指责,“你知道妈妈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知道,妈,”晨知许平静地说,“我保证这次不同。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都有能力为选择负责。”
“那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晨父接过电话,“眼见为实。”
这次见面安排在市中心一家安静的餐厅。晨知许和顾晨提前到达,等待时两人都有些微的紧张——不是害怕不被接受,而是希望展现最好的状态。
晨父母准时出现。七年未见,他们头发花白了些,但气质依旧温文。
“叔叔,阿姨。”顾晨起身,礼貌但不过分殷勤地问候。
“小顾,好久不见。”晨母微笑打量他,“看起来稳重多了。”
席间对话从艺术圈近况开始,逐渐深入到两人各自的工作和共同的生活规划。顾晨坦诚地谈起自己的改变,谈农场时期的反思,谈现在对艺术和生活的理解。没有刻意讨好,只有真诚的分享。
“所以你们现在的工作室,是共同承担费用和决策?”晨父问了个实际的问题。
“是的,”晨知许递过手机,展示改造前后的照片和财务分配表,“所有大的决定都共同商议,费用按收入比例分担,有书面协议。”
晨父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考虑得很周全。”
饭后甜点时,晨母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儿子和顾晨,忽然说:“知许,你比以前更放松了。”
晨知许微怔,随即明白母亲的意思。的确,与顾晨重新在一起后,他并没有年轻时那种紧绷的、需要不断证明自己的焦虑感。现在的他,在这段关系中感到的是安稳和舒展。
“因为我们都更完整了,”他轻声回答,“所以在一起时,是互补而不是消耗。”
晨母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拍拍儿子的手:“那就好。妈妈只希望你幸福。”
分别时,晨父对顾晨说:“好好照顾彼此。生活比艺术复杂,但也比艺术真实。”
“我会的,叔叔。”顾晨郑重承诺。
开车回家的路上,顾晨说:“你父母给了我一种……学术评审通过的感觉。”
晨知许笑出声:“差不多。他们都是很理性的人,不轻易表态,但一旦认可就会坚定支持。”
“那我通过评审了吗?”
晨知许握住他的手:“早通过了。从你开始建‘感知档案’的那一刻起,在我心里就通过了。”
秋深时,他们的第一个合作项目——“街角记忆”微型展览——在一个社区文化中心开幕。这个项目整合了晨知许收集的居民口述历史和顾晨对社区物质痕迹的采集,以装置、影像和互动档案的形式呈现。
展览开幕那天,两人的父母都来了。四位长辈站在一件名为《消失的声音》的作品前——那是顾晨用回收的老门窗制作的发声装置,当观众触摸不同部位时,会触发晨知许收集的、与这些材料相关的声音记忆:木匠刨木花的声音、清晨推开窗的吱呀声、雨天水珠敲打玻璃的声音……
“这个想法真好,”顾母对晨知许说,“把看不见的记忆,变得可以触摸和聆听。”
不远处,顾父和晨父正在讨论另一件作品的技术实现细节,两个务实的人意外地找到了共同语言。
顾晨和晨知许穿梭在宾客间,偶尔目光相遇,相视一笑。那种默契无需言语,是共同完成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后油然而生的满足与骄傲。
展览持续了两周,反响出乎意料地好。不仅本地媒体做了报道,还吸引了外地策展人的注意,提出了巡展的可能。
庆功宴就在他们的新家举办,只邀请了最核心的团队成员。大家围坐在重新布置过的厂房空间中,分享着食物和酒,笑声在挑高的屋顶下回荡。
夜深人散后,两人坐在院子的长椅上,披着同一条毛毯,看秋夜的星空。
“累吗?”顾晨问。
“累,但值得。”晨知许靠在他肩上,“今天看到社区里那些老人家在展览上找到自己年轻时的记忆,激动得掉眼泪的样子……这就是我们做这些的意义。”
“嗯。”顾晨揽紧他,“而且,我们一起完成的。”
沉默了片刻,晨知许轻声说:“顾晨,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你说。”
“明年春天……我们结婚吧。”
顾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他低头看着晨知许,眼神在月光下深邃如潭:“你想好了?”
“想好了。”晨知许坐直身体,面对面看着他,“不是因为冲动,也不是因为外界的压力。而是因为……经过这一年的相处,我确信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想共度余生的人。婚姻对我们来说,不是必须,但我想要那个承诺——不是束缚彼此的锁链,而是共同选择的见证。”
顾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泛起水光。他伸手抚摸晨知许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句话,我在心里排练过很多次,但总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怕你觉得太快,怕……”
“怕重蹈覆辙?”晨知许接道,微笑,“我不会让历史简单重复的。我们也不会。”
顾晨深吸一口气:“好。我们结婚。”
没有浪漫的单膝跪地,没有华丽的戒指仪式——那不适合他们。只是在秋夜的星空下,两个曾经走散又找回彼此的人,做出了一个平静而坚定的决定。
“不过,”顾晨补充道,“婚礼要按我们的方式来。简单,真实,只邀请真正重要的人。”
“当然。”晨知许笑道,“我可不想穿着西装站在酒店里说誓词。”
“那穿什么?”
“日常衣服就好。在我们的院子里,有真正的朋友和家人,有我们共同创作的作品作为背景。”晨知许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也许可以让每位宾客带一件有意义的旧物,共同拼成一个装置,作为婚礼的记忆载体。”
顾晨的眼睛亮了:“这个想法太好了。一个由爱我们的人共同完成的‘感知档案’。”
计划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没有请婚庆公司,而是自己设计每一个环节。顾晨亲手制作请柬——用再生纸浆压制的卡片,里面嵌入两人收集的、来自不同季节的植物纤维。晨知许负责撰写仪式流程和誓言文本。
婚礼定在来年五月,院子里的蔷薇盛开的时节。
冬季,他们一边继续各自的工作,一边筹备婚礼。过程繁琐但充满乐趣。选菜单时试吃了多家本地小餐馆,最终决定用家庭式的分享餐;挑选音乐时翻出了两人年轻时都喜欢的那些独立乐队的老歌;设计仪式环节时融入了对双方都有意义的元素——一段顾晨黏土作品的现场创作,一段晨知许主持的“记忆分享”时刻。
春节,两人分别回家过年,但每天视频通话。顾晨在自家厨房帮母亲准备年夜饭时,晨母通过视频教他做晨知许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晨知许在父亲书房整理旧书时,顾父远程指导他修复一本古籍的破损书脊。
血缘家庭和选择组建的家庭,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以温暖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三月初的一个傍晚,顾晨在工作室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走到正在书房整理资料的晨知许身边。
“怎么了?”晨知许察觉到他神色有异。
“刚才是画廊的电话,”顾晨缓缓说,“纽约的一个艺术机构,看到了‘街角记忆’的巡展计划,邀请我们明年去做一个为期三个月的驻地艺术家项目,包括个展和工作坊。”
晨知许愣住了。这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国际曝光,专业认可,还有丰厚的创作资源。
“但他们邀请的是‘我们’,”顾晨强调,“策展人特别提到,对我们的合作模式很感兴趣,希望看到更多共同创作的可能。”
“你怎么想?”晨知许问。
顾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想去。但前提是你也想去,并且这对我们的关系是加分而不是负担。”
晨知许思考着。他的“记忆修补匠”项目正在本地深入,但也确实到了需要考虑更广泛影响的阶段。纽约的多元文化环境,或许能为他的工作带来新的视角和连接。
“时间上呢?”
“明年九月到十一月,正好避开我们这边的旺季。”顾晨显然已经考虑过细节,“如果你担心本地项目,我们可以提前规划,把一些工作前置或后置。而且,驻地期间我们可以继续远程指导团队。”
晨知许笑了:“你都考虑这么周全了,我还能说什么?”
“所以……你同意?”
“我同意。”晨知许起身,走到顾晨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但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工作再忙,每天必须有专属的、不谈论工作的时间。第二,如果任何一方感到压力过大或关系失衡,要及时喊停。第三……”
他俯身,在顾晨唇上轻吻一下:“每天至少一个拥抱,没有理由。”
顾晨笑出声,将他拉入怀中:“这些条款,我全部接受,并建议写进婚姻附加协议。”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来。五月的第二个周六,天空清澈如洗,微风和煦。他们的小院被精心但不刻意的装饰过——顾晨用回收木材搭建了几个简洁的展架,上面陈列着两人这些年来的作品照片和实物样本;晨知许用细麻绳在院中拉起纵横交错的线,上面悬挂着宾客们带来的“记忆旧物”的照片和说明卡。
没有传统的座椅排列,而是散落着各种高度的凳子和坐垫,还有几处铺着毯子的角落,供人们随意就坐或倚靠。
来宾不多,正好三十人。双方父母、几位挚友、长期合作的社区伙伴。大家都穿着舒适的日常服装,有人甚至带来了自己的宠物。
仪式在下午三点开始。没有司仪,顾晨和晨知许并肩站在院中央,面对所有爱他们的人。
“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晨知许先开口,声音平稳清晰,“顾晨和我,曾经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走散过,又幸运地重逢。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要宣告一个完美的爱情童话,而是要见证一个选择——两个独立的个体,在清醒认知彼此和自己之后,选择共同前行。”
顾晨接着说:“我们不想承诺永远不争吵、永远和谐——那是不真实的。我们承诺的是,在分歧出现时,尊重对话;在困难来临时,并肩面对;在成长发生时,彼此支持。我们的婚姻,不是结局,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然后,他们转向彼此,交换誓言。
晨知许看着顾晨的眼睛:“顾晨,我承诺,尊重你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独立追求,也拥抱你作为伴侣的脆弱与真实。我承诺,在我们共同的空间里,为你留出独处的角落,也在你需要时,敞开我所有的怀抱。我承诺,爱此刻的你,也爱未来变化的你。”
顾晨的眼中已有泪光,但他微笑着回应:“晨知许,我承诺,用我全部的热情支持你的事业与梦想,也用我全部的耐心守护我们的日常生活。我承诺,在你想飞翔时给你天空,在你疲倦时给你港湾。我承诺,将我们的共同记忆,当作我最珍贵的创作素材,不断重温、重塑、重新珍视。”
没有戒指——他们觉得那太常规了。代替的是,两人各自拿出一个小木盒,交换后打开。
顾晨的盒子里,是一对黏土烧制的袖扣,上面有微缩的、两人工作室窗户的图案。
晨知许的盒子里,是一对黄铜书签,上面刻着他们第一次见面和重新见面的日期。
“现在,”晨知许转向宾客,“我们想邀请在座的每一位,参与到这个仪式中来。请拿起手边的便签和笔,写下一句你对爱情、婚姻或长期关系的理解——可以是一句话,一个问题,甚至一个词。然后,将它们贴到我们准备的这块木板上。”
顾晨补充:“这将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件共同藏品——一个由爱我们的人共同完成的‘关系感知档案’。”
宾客们欣然参与。很快,一块原本空白的木板被五颜六色的便签覆盖: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别忘了单独约会。”
“共同成长,但允许不同步。”
“厨房里要有两副喜欢的碗筷。”
“吵架不过夜。”
“保持好奇,对世界,也对彼此。”
“空间和亲密同样重要。”
“一起养植物或宠物。”
“记得说‘谢谢’,为小事也是。”
“孤独不可怕,在婚姻中感到孤独才可怕。”
“保持各自的朋友圈。”
“财务透明。”
“拥抱比道理更有用。”
“旅行,即使只是去城市另一端。”
“尊重对方的沉默。”
……
看着这些真诚的分享,顾晨和晨知许相视而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婚礼——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连接和智慧的汇聚。
仪式后是简单的聚餐。食物装在大的分享盘里,酒水自助,大家随意取用,三三两两交谈。顾父和晨父在讨论院子里的雨水收集系统改造方案;顾母和晨母在交流退休后的旅行计划;朋友们有的在作品前驻足,有的在记忆旧物墙前回忆往事。
夕阳西下时,顾晨和晨知许悄悄离开人群,爬上附属楼的屋顶平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院子,看到烛光点点亮起,听到隐约的笑语声。
“累吗?”顾晨问,从后面环住晨知许的腰。
“有点,但很幸福。”晨知许靠在他怀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也是。”顾晨轻吻他的耳侧,“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这样的日子。”
“是我们一起创造的。”晨知许纠正他,然后转身,面对面看着他,“顾先生,余生请多指教。”
“晨先生,彼此彼此。”
他们在渐深的暮色中接吻,温柔而绵长。下方院子里,不知谁弹起了吉他,轻柔的旋律飘上来,混着花香和晚风。
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第一年零七个月,是他们共同生活的第九个月,是他们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伴侣的第一天。
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两个曾经破碎过、又亲手将自己修复完整的人,选择将彼此的生命纹理编织在一起的,一个平凡而珍贵的春日。
未来还会有挑战——纽约驻地的压力,艺术创作的瓶颈,家庭可能的变故,关系中不可避免的摩擦。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不是以天真的乐观,而是以清醒的勇气和深厚的储备。
因为他们知道,最好的关系不是没有裂痕的完美,而是允许裂痕存在,并将那些修复的痕迹,也变成美丽图案的一部分。
正如顾晨曾经说过的:材料会记得,但形态可以改变。
他们的爱,记得所有过去——伤痛与欢欣,分离与重逢。而他们自己,有能力和意愿,不断将它塑造成更坚韧、更包容、更真实的形态。
在星空完全显现之前,他们手牵手走下楼梯,回到爱他们的人群中。夜晚还长,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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