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赵和宁从咨询室出来时，段广安已经在看二楼过道里贴着的那些画，听见脚步声，他回头：“你结束了？”

　　赵和宁点头，和他一前一后地下楼，去缴费处付了钱又去拿了药，因为今天结束得早，也还没到饭点，赵和宁提议：“去逛逛？”

　　段广安从不会拒绝赵和宁：“行啊，去哪？”

　　“我看看，我记得上次在附近看到一个甜品店的。”赵和宁打开手机搜索半天，最后也没找到那家店，干脆随便找了家西餐厅进去找了个角落坐着。

　　她全程没给段广安选择的机会，自顾自地点了两杯饮料就让服务员先去忙了。

　　段广安不明所以地坐在她对面：“不是说逛逛吗，怎么，你饿了？”

　　“没有，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赵和宁托着下巴看他：“好奇你为什么骗我。”

　　段广安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骗你什么？”

　　“那你说你今天约了哪个医生？”赵和宁摊开手，“给我看看你的病历。”

　　段广安盯着那只手，半天没动作。

　　眼见段广安掏不出来，赵和宁收回手：“每周跑这么远来图什么呢？同情我啊？”

　　“不是。”段广安连忙为自己澄清，“我只是觉得，这边的医生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很清楚我自己的病灶在哪，但是我没办法解决，任何人都没办法。”

　　这个理由并不完全能够让赵和宁觉得满意，但勉强也能接受。她捏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对面的段广安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垂着眼。她刻意加重了自己的动作，冰块撞在杯子上的声音叮当作响，如施压一般敲在了段广安的心上。

　　“嗯……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赵和宁抿了一口饮料，被酸得皱眉。

　　段广安突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啊？”

　　“怎么这个反应，我猜错啦？”分明是疑问句，但赵和宁的语气十分笃定，她甚至没等段广安说些什么，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段广安被这接连的两句话炸得几乎神志不清，唯一尚存的理智拉着他没有立刻答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和宁喝了一大块冰镇饮料，不知道是酸的还是冰的直眯眼：“知道啊，我在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

　　段广安嘴里发干，哑着嗓子：“不行。”他几乎想立刻点头答应说我愿意，但他不能这么做。

　　赵和宁似乎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她终于不再折腾那杯可怜的饮料，坐直了身子看向对面的段广安：“你确定？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拒绝？”

　　“我确实喜欢你，赵和宁，这点我无法否认。但喜欢你不意味着就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没有也不会有早恋的想法。”段广安的声音飘忽，“更何况，你现在说要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可怜我，还是想试试没有体验过的、好学生的堕落？”

　　“赵和宁，换做其他任何事我都不会拒绝你，唯独这一件不行。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最好的，如果不是，那你千万、绝对不要为了任何理由将就。”段广安眼角的泪痣不断颤抖，拒绝的话从他嘴里吐出，却将赵和宁高高捧起。

　　赵和宁忽然俯身凑近，她盯着段广安的眼睛，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近到段广安甚至能闻见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段广安，你算什么东西，来评判我的喜好？好和不好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她一把抓住段广安的衣领，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要抵在一起：“也许我下个星期就腻了，也许我们到了高三还会保持这段关系。未来变幻莫测，但现在，一个有着精神病的赵和宁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

　　段广安的脸早已爆红，他想往后躲，又怕伤到赵和宁。进退两难间，他盯着赵和宁琥珀色的瞳孔，鬼使神差的，他点头：“我愿意。”

　　段广安的语气郑重，就像不是在答应一个威胁似的表白，而是在神父面前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腻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一直愿意保持这段关系。但是不管任何时候，请你一定要以自己的想法为先。在答应你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会随时分开的心理准备。”

　　赵和宁忽然贴的更紧，她整个上半身都穿过桌子伏在段广安的耳边，刚喝了冰饮料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尖，冻得段广安一阵颤栗。

　　“在一起了就别说什么分开的晦气话，男朋友。”说完，她迅速坐回原位，继续去嘬那杯酸倒牙的树莓果汁，留段广安被男朋友三个字吓得半天没缓过神。

　　“我，啊，男朋友？”段广安的语言能力被砸了个稀碎，他呆愣的重复着几个字，念着念着嘿嘿一笑，吓得上菜的服务员看了他好几眼。

　　赵和宁突然有些后悔刚刚不该这么刺激他，万一把人刺激傻了她真得负责了。好在段广安很快就调理好自己的心态，适应了新的身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需要改变的，他从前就一直对赵和宁是有求必应的态度，反倒是现在袒露了自己的心意，没那么多需要顾忌的了。

　　坐在回燕城的动车上，这次赵和宁倒是没再犯困，她靠在段广安的肩上玩手机。因为视角问题，段广安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只能从她手指的动作猜出来她大概是在和谁聊天。

　　正当他暗自猜测着赵和宁的手机对面是谁的时候，他的手机因为忘记静音，特别关心的铃声突然响起。他赶紧掏出手机，查看赵和宁的消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除了课表之外，还列了一大堆每天的早晚自习该做什么。就连周末的时间都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周六陪她，周日上午复习，下午返校继续复习。

　　“这是什么？”他悄声问赵和宁。

　　赵和宁没说话，手机上倒是接连弹出两条来自她的消息：

　　“给你定制的男朋友的特别福利。”

　　“加油，希望下个学期的月考我们能在一间教室。”

　　段广安的成绩不算特别优秀，在六中只能算是中下游的水准。而六中的月考一向是按照成绩分考场，赵和宁作为年级第一自然是一号考场的常驻嘉宾，而他则是在十号考场之后起伏不定。

　　十个考场说起来不过是十个班级，顶多是两层楼的距离，而这两层楼却涵盖了三百多人，这是他和赵和宁之间的天差地别。

　　段广安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那份详细的学习计划保存收藏。生活不是励志漫画，现实也不是校园小说。那种稍微努力一下就考到年级前十的热血剧情不会降临在他身上，他能做到的除了努力，就只有更加的努力。赵和宁跟他在一起已经是迁就了，剩下的差距他会一点一点追上。

　　就像是一只执着的猴子，段广安捞起了他的月亮，而现在，他要努力配得上自己的月亮。

　　赵和宁一眼就撇到了段广安手上没息屏的聊天界面，原本只是晃了一眼，背景那张照片却抓住了她的眼睛。

　　她戳了戳段广安，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看。段广安不明所以，但还是递在赵和宁面前。凑近之后赵和宁才看清，这是她跟赵贤华吵架从家里跑出去，和段广安去平澜山时候的景象。她踮着脚举起手机，身上还披着段广安的外套。

　　“你偷拍我啊？”赵和宁脸上是狐狸般的狡黠，她的眼里满是笑意，“不会这么早的时候你就喜欢我吧，如果我一直不问你就打算一直暗恋？”

　　段广安有些不好意思，却诚实地点头：“我配不上你。”

　　“啧，有什么配不配的，又不是结婚要看门当户对，俩高中生早恋一下还得看配不配，我跟实验楼墙上贴的那些名人名言谈算了。”赵和宁戳了戳段广安又开始泛红的脸，“等下一个天亮，把偷拍我看海的照片送我好吗。”

　　“啊？我没有偷拍过你看海。”段广安没反应过来。

　　赵和宁笑了：“那就一起去看吧，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海。”

　　“先别急着拒绝，就算我们到时候分手了，也还会是朋友吧，就当做是朋友一起出去研学。”赵和宁直接堵住了段广安会拒绝的理由，她在段广安面前几乎是习惯性的强势，“你只需要说，‘好啊，女朋友，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海？’”

　　“好啊，女朋友，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海？”

　　“七月份放暑假，七月底怎么样？到时候再喊上徐清涵和陈嘉懿，你也可以叫上你的朋友，正好我有认识的人在隔壁福州开度假酒店。”赵和宁早在跟徐清涵提起这事的时候就计划过暑假看海，现在也只不过是再多加几个人。

　　段广安点头：“好，那就今年七月底，我们一起去看海。”

　　动车到站，两个人这才停止交谈，带着自己的东西下车。载着两人的地铁朝着家的方向飞驰，赵和宁看着对面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和段广安，扯了扯嘴角。

　　她不知道她的决定算不算正确，她对段广安没有段广安喜欢她这样的喜欢。尽管这样算是利用段广安，但不管是段广安还是她，对这段玩笑般的关系都知道真相。

　　就当做是一场提前的仲夏夜之梦吧，也许这场梦未到仲夏就会提前醒来，也许，会长梦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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