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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连珠弩
苏桥雪静静地听,轻轻颔首,语气缓和下来,“辛苦你了,如今既到了王府,便安心照顾溪儿,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谢娘娘。”贾严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苏桥雪起身将他扶起,不经意地问道,“本妃略通些医术,贾内官不如和我好好说说,溪儿的病症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也好诊治。”
“回娘娘,溪儿出生便是如此,崔嬷嬷曾经求了医官诊治过,只是后来在晦奴坊几年愈发严重了。”
贾严的回答很完美,情绪递进恰到好处,就像一个精心排练好的剧本。
一个在地狱里滚爬过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会带着抹不掉的戾气,怯弱,或者麻木。
但他没有。
他太干净,反倒显得刻意了。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一日里,苏桥雪陪着溪儿吃饭,玩乐,不动声色地观察贾严,他靠近时溪儿那一瞬的瑟缩,还有不同寻常的依赖,她心中大抵有了判断。
夜色浓稠如墨,她才缓缓起身,转头对青莲道,“找人看好他。”
“是,娘娘。”
刚穿过回廊,天枢便无声地迎了上来,垂首道,“侧妃娘娘,王爷有请——”
苏桥雪脚步一顿,心下掠过一丝犹豫,却仍是随着天枢的引领转了方向。
只是走着走着,她心中疑惑便是越深,这是去书房的路,难道陈妄在书房等她?书房不一贯都是机要重地吗?陈妄让天枢引她过去,究竟是何用意?是又一次试探,还是当真对她放下了防备?
未及深想,书房已至,天枢侧身请苏桥雪进去。
苏桥雪迈步而入,一眼便看见坐在书案后的陈妄,他神色依旧淡漠,微微抬眸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便垂了下去。
倒是苏桥雪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那位紫衣公子,姿态闲适,仿佛已在此处坐了许久。
她行至书房中央站定,“王爷,既是有客,妾身晚些再来。”话虽如此,脚步却并未挪动半分,目光掠过紫衣公子手边那盏凉了茶,心下明了,陈妄此时唤她前来,应是无意避讳此人。
那人见她来,并未起身,倒是饶有趣味地打量她片刻,才慢悠悠地拱了拱手,语调带着几分玩味,“请侧妃娘娘安!在下詹凤,这厢有礼了。”
苏桥雪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淡淡牵了牵唇角,“詹公子,免礼。”心中却暗道,想拿捏本姑娘,还差得远。
詹凤气结,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苏桥雪当他不存在般地看向陈妄。
“王爷,叫我来所为何事?”总不能只是让她来见见这只公孔雀吧!
陈妄将手中的一张宣纸往桌前推了推,“看看这个?”
苏桥雪向前两步,目光却被桌角一架精巧的箭弩吸引了去,那弩身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小巧,旁边箭镞也纤细异常,下面圆形的箭匣倒有几分像弹夹,若是装上八倍镜,便更像狙击,她的目光闪了闪,眼底闪过光芒,随即才落到那张宣纸之上。
“昭家想与定北王府联姻?”苏桥雪淡淡地说着,“昭家不是从不涉朝堂吗?”
詹凤啪的一声抖开折扇,自以为潇洒地挑了挑眉,“昭家的女儿从不嫁将门,这是昭家太祖立下的规矩,如今却是要自己打破?”
苏桥雪眼风淡扫一眼,心下不免嗤笑,真是个十足的显眼包。
詹凤见她毫无反应,悻悻的收了折扇,“如今朝局不稳,裴家作为文臣之首,这些年被太后一党打压几乎无还手之力,昭家在文臣中又有极高的声望,若是再与定北王府联姻,在如今的朝堂怕是一呼百应,可迅速崛起。”
苏桥雪对这些朝堂倾轧一贯是不屑的,但人在局中,不得不思量几分。
“一个绵延百年的家族,是什么原因会改变立身之道?”她低声自语,似乎只在梳理思绪。
陈妄低沉地开口,“当年太祖皇帝立国,曾礼贤下士邀请昭家入朝,昭家以不入朝局为由,拒绝了。”
她抬眸看向陈妄,“既已拒绝,却为何又在此时趟这趟浑水呢?”只是说着话,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着痕迹地瞥向那箭弩。
“那他今日到定北王府,也是为了联姻之事?”苏桥雪语气微顿,“会不会和北燕有关?他身上的狼毒花味道来自北燕,他今日在王府,大理寺便围了王府。”
陈妄此刻却是斜斜的靠在轮椅背上,双臂环抱,饶有兴味地看着苏桥雪,眼眸中多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欣赏。
“既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不如就静观其变,”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人只要有目的,就一定会有行动,待他动了,自然也就露出马脚了。”
苏桥雪却定定地看着陈妄“王爷,可是希望我做些什么?”
陈妄未答,只从袖中取出一张素帖递了过去,“昭清寒今日送了帖子,欲正式登门拜访。”
“我知道了。”苏桥雪接过帖子,目光却再次不经意地扫过箭弩。
“喜欢?”陈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那么明显的小心思,他怎么能视而不见,便顺手将驽拿起来递了过去。
苏桥雪全无矫饰,毫不客气地接过,就在她五指收拢握紧弩身的刹那,兼备自然停止,眼神倏然冷了下来,周身散漫之气顷刻间收敛,整个人如一张瞬间绷紧的弓,那姿态就像那张驽本就应该属于她。
她极自然将弩身一转,弩箭所指之处,正是詹凤的方向,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让原本看戏的詹凤脊背一凉,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谁设计的?思路倒是精巧,”苏桥雪淡淡地开口,指尖轻敲了一下弩身,随即话锋陡转,“可惜了,弩臂回弹的冲量是固定的,但过短的轴距,意味着力臂被大幅缩短。”
她抬起眼,望向陈妄,“这样会导致弩弦释放的瞬间,巨大的能量无法被有效传导至箭矢,转化为射程与稳定性,反而形成剧烈的扭矩,反向作用弩身本身。”
詹凤收起了那一身的玩世不恭,眼神变得深邃,他上前夺过箭弩,这可是他耗时两年才制造出来的,只是还未来得及改进,却在她口中被说得如此一文不值。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不服。
“我说,后坐力异常凶猛,精度全失,反倒是成了一件会伤主的凶器。”苏桥雪语气平静,却也字字诛心。
她不等詹凤反驳,径直走向书房,取过纸笔,手腕悬空,线条流畅仿佛早已在心中描绘过千百遍,不过片刻,一张全新的驽械设计图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苏桥雪笔尖点在图纸中央,“将弩臂加长,增大力臂,更长的力臂能储存更多的势能,也能让能量释放更为平缓。”
笔尖一滑,指向弩身中段,“还有这里,簧片的形变可以分散瞬间的冲击力,就像——”
她思索着,找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高手过招,懂得将刚猛之力化为绵长之劲。”
随着她笔走龙蛇,詹凤的目光也随着眼花缭乱,“这里增加一条校准导轨,配合望山,能确保瞄准的基线一致,消除可能的不确定变量。”
詹凤死死盯着图纸,脸上的不服早已被震惊取代,他是此道高手,只看一眼便能明白,这已不是简单的改进,这是一套全新的,完整的器械图纸,已经远远超过他引以为傲的那把。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苏桥雪放下笔,没有接话,只是抬眼望着始终沉默的陈妄,唇角微扬,将那张图纸轻轻地推到陈妄面前,才侧头看向詹凤一眼,将手中的驽扔了过去,“希望对你有帮助。”
回到清风院,苏桥雪心中仍记挂着杨老将军的伤势,便铺开纸张,将之前诊治的细节与后续调理方案一一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铺了满桌。
或是太累了,她竟伏在案上睡着了,炭笔滚落一旁,在袖口染上一道墨痕,连颊边也蹭了些许灰黑。
陈妄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烛火摇曳,映着她恬静的睡颜,与满纸他看不懂却觉得精妙的字迹,他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地靠近,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习惯将轮椅置于门外了。
他才靠近,她便警醒。
“回来了。”抬头望向他,声音略微沙哑。
“嗯”,他应声,声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似乎格外喜欢她的那句“回来了”,像她一直在等他回家。
苏桥雪却未留意他这些细微的变化,只记得她等他回来的理由,她蹙起眉,说出心头的疑虑。“你之前说,崔嬷嬷有一方绣工生涩的绣帕,可能是溪儿绣的?”
“嗯,”陈妄颔首。
“可今日贾严却说,溪儿是从小便是如此,一个心智未开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女工?”她的目光锐利起来,“那方绣帕若真是溪儿绣的,那就说明贾严在说谎,若不是,那帕子究竟是谁绣的?”
陈妄闻言,眸光一凛,当即欲起身安排探查,却被苏桥雪轻轻按住手臂。
“我已经安排人看着他了。”
他缓缓坐回去,眸中寒意未消,“贾严此人,孤证不立,天枢查过,他所述确实不假,加之……他毕竟是瑜儿生母的旧人,”他语焉不详略过先帝秘辛,转而问道,“那溪儿为何对他如此依赖?”
苏桥雪沉吟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和陈妄解释,只能捡着能理解的来说。
“在医学上有一种情况,”她斟酌着用词,“当一个人长期处于恐惧中,加害者若偶尔流露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这种好就会被无限放大,受害者为了生存,心智会迫使自己去依赖那个掌控她生死的人,从而换取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我们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也可以理解为被害者依赖症。”
她看向陈妄,眼神清亮而笃定,“溪儿在晦奴坊那样的地方,贾严可能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这种依赖,并非出于真心,而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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