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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刑
睡眼朦胧间,屋外已是天光大亮,耳边不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个人越说越激动,声音愈加激昂,后又转而沉声低语,像是执拗不过。
好吵......孟景春想把被子往上提,将自己蒙进去,可身体好像被定住似的,动不了一点。
他现在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石头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昨天基本没有用这两条腿走路,都是顾不惊抱着他的。
......不对!
自己手脚俱全的,他可以扶着自己慢慢走啊,凭什么要抱着自己走来走去的。
在床上挣扎了半天,脚才落到地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膝盖每弯曲一次,腘窝处都传来难以忍受的酸痛,要是不扶着墙走,孟景春觉得自己下一步就能瘫倒在地了。
就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格外艰难,手臂往上抬的时候,体内的骨头在相互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响。
孟景春将手虚扶在门环上,不知道这扇门是该推开还是不该推开。
门外的人还在说话,听声音也能听出来,是顾不惊和徐鹏飞。不过,徐鹏飞的声音明显很着急,前面很多话他都没有听清楚,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顾不惊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就好像说话没什么力气,说两句缓一下说两句缓一下。
孟景春贴在门上听,好像在说什么,不应该这样,仙尊怎么保得下你,应该先商量一下的,怎么能一个人这样......
可基本上都是徐鹏飞在说,顾不惊并没有吭声。
孟景春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扶着门框立住身形,他本来是想看看这两人在说什么,想看看顾不惊一晚没回自己屋会去哪里,他想一会一定要质问他,把昨天那一肚子气都撒出来。
可透过缝隙看去,顾不惊一手撑着墙才堪堪稳住身形,徐鹏飞在一旁将他扶住。他脸色惨白,唇上也瞧不见一丝血色,嘴角不时有血溢出,却被他抬手擦去。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后将门推开,弱弱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这个时候还发脾气真就是无理取闹了,他现在更关心顾不惊到底怎么了。
顾不惊闻声抬头,看向孟景春时眼神有些躲闪,最后还是偏向一边。他开口说话时声音虚弱,喉头动了动,像是在忍着什么,“没事,进去吧。”
徐鹏飞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可不能惯着他,有什么就得说什么,把人扶到孟景春面前后,将他一只手给搭在孟景春肩上。人走过来,孟景春才看到他背后杂乱交错的深色湿润,在这件苍黑素衣上格外显眼。
这是什么?是血吗?
顾不惊的手虚扶着孟景春的肩,头却不知不觉地抵在他肩线上,见孟景春并没有把他推开,他才将额头深深地靠上去,可呼吸却有些沉重。
将人交到孟景春手上后,徐鹏飞快言快语,顺便也把话说了。
“他把对你动手那几个人找出来打了一顿,还把蒋子成也找出来揍了,二长老拉着肋骨断了三根的蒋子成去仙尊那里要说法,仙尊只能让他去惩戒堂领了十鞭。”
顾不惊猛然抬头,晃着身子也要用手将他的嘴给堵上,可此人却变得异常灵活,不过三两下就跑开了。
而抬手这个动作,却好像触发了顾不惊身上的某个开关,他身形猛地一滞,随即不受控地弯下腰身,一口鲜血从他指缝间喷洒而出,刺目的猩红在孟景春眼前绽开。
孟景春这已经是第二次看顾不惊出血了,上一次藤蔓将他手掌刺穿,可没一会就好了呀。仙体不是可以自愈吗?为什么顾不惊还会吐血?为什么他背后的鞭伤还在渗血呢?
他被吓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嘴唇磕磕绊绊地终于说出:“顾......顾不惊,我......我怎么帮你......”他颤颤巍巍地将顾不惊扶住,语气中掺杂着细不可闻的哭腔,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这种局面,只能说是束手无策。
“进去吧。”顾不惊甩了甩手上的血污,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血迹,就好像刚刚咯出一口鲜血的人并不是他。
孟景春身上顿时有些发抖,他刚刚可是吐了一口血呀,背后还有整整十鞭的伤,这是说没事就没事的吗?真要是没事,就不会吐血了呀,真要是没事,背后就不会有鞭伤了。
顾不惊不是仙人吗?
为什么仙体不能将伤口自愈?
明明上次都可以......
怎么就被打成这样了呢?
“顾不惊,他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
“我把二长老唯一的儿子打了,他自然是要打回来的。本来是三十惩仙鞭的,师尊说双方都有错,才换成普通鞭子打十鞭,以示惩戒。二长老动了私心,将仙力附在鞭子上,才会打成这样的。小春,没事了,不疼的。”说完还牵扯起唇角对着孟景春笑了一下,很努力地向他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要是没事,就不会吐血了;要是没事,就不会疼了。脸都白成这样了,还在说自己没事。
孟景春不太明白了,自己对于顾不惊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现在也不过是朋友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怀疑,这个人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要真是有什么目的就好了,可偏偏又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那般坦诚。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什么也没有,他也什么都不需要,什么也不缺。
就像是国王拥有了一整座城池的金银珠宝,但城里早就空无一人。
尽管自己身上还痛着,但和顾不惊比起来,自己身上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臂弯之下的人,身体在轻微颤抖,他好像,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受伤?害怕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刚刚看见自己吐血害怕了?
......
孟景春没费什么劲就把顾不惊扶进屋子里了,顾不惊只是将手搭在他肩上,并没有借力,完全是靠自己走过去的,而后乖乖的坐在凳子上。
孟景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或许,他现在应该去找伤药,给他的伤口止血,然后再包扎一下?
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很认真地想,顾不惊已经把药从一边的抽屉里拿了出来,上衣也脱了,整个手很努力地向后伸,想够着伤口给自己上药。药粉从瓷瓶中抖落,没有落在伤口上,反而飞溅得到处都是。
孟景春赶忙上前将瓷瓶从他手中夺走,一低头,入眼中的就是满背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个二长老下手的时候怨恨极深,鞭身落下,杂乱无章,纵横交错地呈现在背上,皮肉翻卷形成裂口,一片血肉模糊,边缘还在向外渗着血。
拿着瓷瓶的手在不自主地发抖,根本不用孟景春刻意去抖动手腕,药粉就从瓷瓶中落下。
“痛吗?”背后的人说话瓮瓮的。
顾不惊摇头,“没事的。”
“小春,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不会让你受伤,也没有人能欺负你。我昨日不管怎样都应该来找你的,是我仙力太弱了,才会被他们困住传讯蝶。”
怎么可能不痛呢,明明背部肌肉都绷紧了,但孟景春没有拆穿他,只是埋头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他们不应该来找你的,也不应该将气撒在你身上,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打我,这样说不定会更痛快些,我可以不还手的,不过是挨一顿打而已。可是,他们不应该动你的。”
此时听着顾不惊将昨日之事重提,明明昨晚还一肚子气,此时却化作委屈顷刻间将他淹没。
如果顾不惊真像蒋子成说的那样,对自己只是所谓的怜悯施舍,那自己对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他不在乎顾不惊到底是身份,他只是真的已经把顾不惊当朋友了啊,在这白玉京上唯一的朋友。
孟景春将抽屉里的纱布拿出来,给顾不惊缠上,他就站在顾不惊背后,两手环着他的腰身。纱布从背后缠到腹部再到背部,每次将纱布从两手传递时,都像是一个虚空的拥抱。
如果他可以抱抱自己就好了,抱一下就好了,背后的伤口就不会痛了。
对于顾不惊而言,最好的药剂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取不到,每向前走一步,就会离他越远。
背上被滚烫的液体砸落,一滴,两滴......而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顾不惊不敢回头,他知道,他哭了。
纱布已经缠好了,他顺手拿起边上干净的衣裳换上。
怎么办,好想抱抱他,告诉他没事的,这对于他而言都是小伤,他会保护好他的,这样的事情,从今日起就不可能再发生了。
但是,突然抱住他,他会抗拒吗?他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吧,哪有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他也不想自己发现他哭了吧,要不装作不知道,等他缓过来?
顾不惊是真的怕自己现在随意的一个举动,都会让孟景春觉感到尴尬,窘迫,和自己难以相处,怕到甚至不敢轻举妄动。
他还在想该怎么做,可人已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了。
“顾不惊。”孟景春脸上还残余着泪痕,泪水划过,他脸上那两颗小痣格外显眼,“我不生你气了,你以后也不要受伤了好吗?”
他话才刚说完,顾不惊将把他抱在怀里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抱住他,哪怕这个拥抱会让他觉得反感。孟景春没有拒绝这个拥抱,想回以他,可顾不惊背后的伤口又不能触碰,顿时两手显得有些拘谨,不知道放哪里。
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小声的嘟囔:“我只是生气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竟是同情和怜悯来维系的话,那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呢?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朋友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他在胡说,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朋友,那也很好了,总好过陌生人吧。
他们之间,总算有了联系。
他轻轻的拍打着孟景春的后背以示安抚,但孟景春突然抬头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顾不惊,你拍到我痛的地方了。”
“嗯?”顾不惊手停滞在半空,却看见孟景春低头一笑“骗你的。”
从来到白玉京起,他的心情就没有很好,整日整日的想下山,很少会笑,现在看见他笑了,背后的伤痛都好像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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