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二十七章·过年（一）

　　挂了陈润松的电话，齐之宣立刻给祝明月拨了过去，她朋友多，为了不打扰，他索性提前拜年，不等初一了。

　　电话刚接通，就传来祝明月爽朗的声音：“小鬼头，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跟帅哥玩得乐不思蜀了呢。”

　　齐之宣看了一眼身边正剥核桃的帅哥，对着手机嘿嘿赔笑。

　　“哪有，我这不是第一个给你拜年来了吗。”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还没过年呢，就开始拜年了，提前拜年不给压岁钱的啊。”

　　祝明月那边声音很嘈杂，还听到了一些播报航班的广播声音，齐之宣不由得问她在哪。

　　“机场呢，还有个合同非要我过去，洋人可不管我们中国什么过年，反正不是周末就适合谈生意，我现在过去，晚上试试能不能赶回来吃年夜饭。”

　　齐之宣真的很佩服祝明月的干劲，她父母之前让她学画是想培养她的艺术鉴赏能力，以后也好接家里的生意。可祝明月一头扎进去了，一条道走到黑，一直坚持国画艺术创作，还自己开创工作室，吸引了很多有能力有想法的新生代国画家，虽然忙碌，但是也感觉到她非常的享受。

　　“好吧，师姐，注意身体，新年快乐，等我下次回去找你。”又简单聊了会儿，估摸登机时间也差不多了，齐之宣也不打扰他师姐的宏图大业了。

　　“等等！”祝明月突然叫住他，语气变得郑重。

　　“小宣，跟你说个事，你别紧张啊。就是……梁远声，我听人说他回国了，还在打听你的消息。我已经让知情的人别理他，但怕他突然找过来让你不舒服，就跟你提个醒。”

　　齐之宣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这么多年，还以为过去了，但齐之宣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竟然还是又疼又怒，胸口止不住的隐隐作痛。

　　当年的事发生后那个人就一直闷头躲着，连齐默的追悼会都没来，甚至最后成功去日本留学，这么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还要找他。

　　“小宣？小宣你没事吧？”祝明月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思。

　　“没事..我没事师姐。”他回忆起医生教的478呼吸法，慢慢压下胸口的不适。

　　“你不用怕，没事的啊，他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惹人嫌，别理他。”

　　“嗯，师姐，我不怕的，你去忙吧，我挂了。”

　　庞鲸看齐之宣打完电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开开心心的人一下就愁眉不展。

　　“怎么了？你师姐说什么了吗？”

　　齐之宣摇摇头，心里有点烦躁，其实他知道对方未必能做什么，可一想到那个名字，心里很久没有过的那些讨厌的情绪止不住翻涌上来，胸口发闷，头也隐隐作痛。

　　“不舒服吗？要不要躺一会儿？”

　　庞鲸放下手里的核桃，看他突然扶着头，神色难耐的样子，有点担心。

　　“嗯。”齐之宣缩进被窝，呆呆的出神，当年父亲去世后，他状态很差，本能的还想找平时很依赖的梁远声，但每次拿起手机看到他的名字，又回想起这一切因他而起。

　　他开始憎恨自己，怎么这么无能，这么下贱，亲生父亲都死了还想给始作俑者打电话。

　　愧疚，恨意，委屈，愤怒，时刻充斥他的内心，直到今天，都还在他的身体里根深蒂固...

　　庞鲸看齐之宣心事重重的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慢慢好像真的睡着了。

　　抹开他皱起的眉头，庞鲸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他不敢问太多，因为自己没有合适的身份介入他的生活，但他时常感觉自己站在雾里，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齐之宣的影子，一不注意，人就会消失不见，这种近乎于失去的恐惧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真的好想，好想抓住他。

　　齐之宣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天都暗下来了，他掀起炕边的布帘，透过红色的窗花，看到窗外雪花扑簌簌的往下落。

　　真漂亮，齐之宣有时真想成为一片雪花，从天上跌下去，不管成为雪人雪球还是路边无人问津的一抹颜色，都行，等出太阳就消融，再也不问世间任何事。

　　“醒了？头还疼？”庞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看见齐之宣正盯着窗外发呆。

　　“不疼了。”齐之宣摇了摇头，把布帘放下。

　　“那起吧，先去吃点东西，午饭都没吃，该饿了。”

　　庞鲸拉着他到姥姥屋里，大家正在炕桌上摆菜，热乎乎的一大桌年夜饭，摆不下的还在下面又支了一张桌子。

　　一看他来了，姥姥就拉着齐之宣的手招呼他，问他好点没，又说他太瘦，吃的太少了，得多吃才能身体好，不然老生病把人都病的没精神头了。

　　“嗯，知道了姥姥。”屋里热烘烘的，还能听见外头有人已经在放烟花的声音，齐之宣心口的不适好像也淡去了许多，他也回握着姥姥的手，这是充满岁月痕迹的一双手，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摸起来不再柔软光滑，但很有力量。

　　“小齐啊，得亏你睡了会儿的，不然一会守夜包饺子我都怕你熬不住。”美华放下一碗猪皮冻，给齐之宣递了双筷子，让坐着吃。

　　“啊？半夜包饺子吗？”齐之宣有点意外，他家是没这习俗的，别说守夜包饺子，甚至都不吃饺子。

　　“是啊，小宣哥你们南方是不不吃饺子。”李云瑶边说边用手拈了一块猪皮冻，都没赶上蘸料，急吼吼的吃了。

　　“嗯，有人会吃，但也比较少，一般都是吃年夜饭就结束了。”

　　齐之宣也夹起一片猪皮冻，刚要蘸料，就被庞鲸拦住。

　　“这个没蒜。”庞鲸递来一个新的料碗，声音轻轻的。

　　齐之宣朝他点了点头，默默的端着属于自己的料碗吃了两块。

　　等菜都上齐了，大家都围着坐下，屋里的小电视正在放着春晚，里面的主持人都穿着红的、金的衣裳，一看就喜气洋洋的。

　　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个小杯子，难得今天也允许孩子们喝点小酒了，大舅首先端起杯，他嗓门高，说话格外洪亮。

　　“我不会说啥祝酒词啊，就说说今天啊，是大年三十儿，这又过了一年，咱们老老小小的还跟去年似的健健康康的在这个屋坐着，没病没灾又开开心心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新的一年啊也不多求，还是希望大家健康，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心想事成，每天都幸福啊！来，喝。”

　　“喝。”

　　大家被大舅朴实的话语打动，端起面前的杯子互相碰杯祝福，这一杯小小的酒好像在碰到一起的那一瞬得到了神的祝福，带着福气，又流到人的身体里。

　　“小宣哥，辣不辣。”李云瑶端着杯子龇牙咧嘴的问，身边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她只能找齐之宣交换下彼此的感受。

　　齐之宣皱着眉点了点头，他还真没怎么喝过白酒，这一口下去都觉得烧心。

　　“你俩别喝这个，喝点啤的，要不喝点汽水儿，少喝酒。”庞鲸看他俩喝的面目狰狞的，递来一瓶大窑。

　　“不，大过年的，怎么也得喝点啤的吧，是不是小宣哥。”李云瑶不服气，开了瓶啤酒，拉着齐之宣陪她喝。

　　庞鲸越过妹妹，小声叮嘱：“别搭理她，你喝不了就别喝。”

　　齐之宣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桌上大舅和美华俩大嗓门聊的飞起，还时不时给庞鲸父子俩倒酒，舅妈和姥姥也拉着家常，抽空还不忘点评春晚，齐之宣就在这令人熏熏然的氛围里被李云瑶灌的也熏熏然起来。

　　等庞鲸发现齐之宣喝醉的时候，他已经上头了，脸红扑扑的，眼神都不聚焦了。

　　“李云瑶，你给他喝多少啊。”庞鲸皱着眉，扶着齐之宣靠在炕边上。

　　“天地良心，最多一瓶多，我俩一共喝了不到三瓶的，我哪知道他酒量那么小呢。”李云瑶伸出三指发誓，虽然她酒量也不行，但是没想到齐之宣就这么差啊。

　　“没事，我没醉，就是...有点晕。”齐之宣拍开庞鲸扶着他的手，还挣扎着自己坐起来。

　　庞鲸摇了摇头，给他拿了个枕头靠好，“难受就说，我带你回屋。”

　　齐之宣说好，让他接着吃饭不用管，然后自己扒着窗户往外看。

　　放烟花的人越来越多了，光芒一点点窜上天，“嘭”地绽开，红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还没暗下去，又会有新的亮光升上来，亮色不断活跃在齐之宣的眼底，他有点坐不稳，歪着头靠在墙上，傻傻地笑。

　　“好美啊。”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一会儿我们也放烟花，你放过吗。”庞鲸吃差不多了，看他坐不稳，抵着他坐下，一起在窗边看起了烟花。

　　齐之宣摇了摇头“没有，我们那里都禁燃烟花爆竹的。”

　　“那一会儿你试试，我们这小地方，没人管。”其实也不是没人管，村干部也会管，但是大过年的，家家户户放，他也管不过来。

　　几个小的穿戴整齐出门去放烟花，齐之宣一出去就被冷风冻一激灵，酒都醒了几分。

　　“怎么样，能走吗，还晕？”庞鲸的声音在冷风里变的飘忽起来。

　　“能走，走吧。”齐之宣回答，手上还箍着一大捆呲花儿，像是扛着炸药包要完成什么任务似的。

　　他们找了一片空的田地，附近没房子，头顶没电线，是个放烟花的好地方，里面已经有好几波人在放了。

　　李云瑶甚至还看见她们学校的同学，冲过去打了个招呼，还捞走人家几个窜天猴儿。

　　她拿了东西就跑，在一边点了个小的烟花放起来，边放还边拍视频，嘴里不知道絮叨着什么。

　　“给，这个大，你放这个。”庞鲸端了一桶最大的烟花，把打火机递给他。

　　齐之宣有点震惊，第一次就给他这么大个东西吗。

　　“我..这怎么放？”

　　“这个是烟花引线，一会儿你点了就跑。”庞鲸给他把引线头拽出来。

　　也许是醉了，齐之宣也不再想那么多，管他三七二十一的，试了再说吧，于是点燃了引线。

　　俩人火速跑开，庞鲸怕他喝多了摔跤，牵着他跑，直到站到路边才停下。

　　站定还没几秒，烟花“嘭”的就炸开了，绚烂的光瞬间照亮夜空。

　　“我靠！你俩倒是说一声。”李云瑶在旁边正给小姐妹录视频分享，被他们这操作吓一大跳。

　　没想到转头看见齐之宣捂着耳朵，他哥站在人身后，也捂着齐之宣耳朵，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欣赏着烟花。

　　？什么耳朵要两个人捂。

　　突然间，福至心灵，李云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顿时心里一惊。

　　救命，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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