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与星相望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在凌晨三点熄灭。医生摘下口罩说出 “脱离危险” 时，林启星紧绷的脊背突然垮了，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溅出细小的湿痕 —— 不是悲伤，是绷了太久的神经突然断裂的虚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却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
　　林沐阳一直守在他身边，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只在他牙齿打颤时，把身上带着橘子味润喉糖甜香的外套脱下来，轻轻裹住他的肩膀（外套内侧口袋里，藏着本巴掌大的蓝色手账，第一页写着 “林启星：怕黑，喜清淡，奶奶住院时需多陪”）；在他肚子发出轻响时，跑过三条街去 24 小时便利店买了青菜瘦肉粥 —— 他记得上周林启星给奶奶喂饭时，小声说过 “我跟着奶奶，也吃不了太油的”。
　　“先喝点粥，” 林沐阳蹲在他面前，把粥碗递得稳稳的，眼底的青黑像晕开的墨，下巴上冒出点青色胡茬，却还是笑着，“医生说奶奶还要观察两天，你要是熬倒了，谁给她读画稿里的晚霞？” 他另一只手握着个温热的暖手宝，想塞进林启星手里，却在触到对方冰凉指尖时顿了顿 —— 怕自己熬夜后的凉体温，让他更不舒服。
　　林启星接过粥碗，勺子在碗里搅了两圈，米粒沉在碗底没动。他盯着林沐阳袖口沾的灰尘（刚才跑着买粥时蹭的），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沐阳，你回去吧。这里…… 我一个人能守。你明天还要补数学卷子，而且我爸…… 他说不定还会来闹。”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尾音带着愧疚的颤 —— 从歌手大赛替他挡父亲，到现在熬夜守病房，林沐阳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刻在他心上，可他连一句 “我帮你” 都说不出口。
　　林沐阳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肩膀轻轻蹭到他的胳膊，手账从口袋里滑出来一角，他赶紧按回去：“我不回。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万一你爸来了，你连个拦着的人都没有 —— 上次的录音我存在云盘里了，他不敢真动手。” 他没说，自己其实怕林启星的父亲会撕了林启星的画稿，也怕错过奶奶醒来时林启星需要人分享喜悦的时刻，更怕林启星又像以前那样，把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林启星没再说话，低头喝了口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却暖不透指尖的凉 —— 他从小就会自己扛事：父母吵架时，躲在衣柜里数画纸；奶奶上次感冒，他一个人跑医院挂号缴费，连医生夸他 “懂事” 时，都没敢说 “我怕没人陪我”。林沐阳的出现，像硬生生闯进他黑暗房间的光，让他想靠近，又怕这光会被自己的 “麻烦” 吹灭。
　　凌晨五点，天泛起鱼肚白。林沐阳靠在长椅上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手还攥着那个空了的暖手宝。林启星看着他的睡颜，从速写本里撕下一张纸，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晚霞，旁边写着 “谢谢你”，字小得像蚂蚁 —— 他不敢写太多，怕显得矫情，更怕自己的感谢太轻，配不上林沐阳的付出。他把纸条悄悄塞进林沐阳的手账里，指尖碰到手账封面时，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接下来的三天，林启星请假在医院陪床。林沐阳每天放学都会绕两站路来医院，手里提着保温桶（周一鸽子汤，周二玉米排骨汤，周三蔬菜豆腐汤 —— 他妈妈说 “病人要换着口味补”），还带着用彩色笔标注重点的笔记，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一边帮林启星补物理，一边陪奶奶说老家的事。
　　林沐阳其实不擅长照顾人：给奶奶削苹果时，苹果皮断了七八次，最后削出来的苹果坑坑洼洼，还少了一块；帮林启星擦桌子时，差点把速写本碰到地上，手忙脚乱接住时，还蹭脏了画纸边缘的晚霞；奶奶咳嗽时，他慌慌张张递水，结果打翻了半杯，溅在自己的校服上，却先问 “没烫到您吧”。
　　林启星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里却有点酸 —— 从来没人这么为他费心思：爸爸只会让他 “别给新妈妈添麻烦”，新妈妈连他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奶奶会记得他喜欢画晚霞。“沐阳，” 他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叫住林沐阳，手里攥着个洗干净的苹果，指尖捏得苹果有点变形，“你不用每天来的，我…… 我以前一个人也能给奶奶擦身，功课也能自己补。”
　　林沐阳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汁水沾在嘴角，却笑得很亮：“我想来啊。每天在学校看不到你，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数学课没人帮我递橡皮，放学没人陪我看晚霞，连吃草莓糖都觉得没以前甜了。”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手账又滑出来，这次林启星看清了封面上的字：“启星的小习惯”。林启星的耳尖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自己的鞋带。
　　病房里的奶奶看着他们，趁林沐阳去洗水果时，悄悄拉过林启星的手，声音轻得像羽毛：“阿星，小阳这孩子，心里装着你。你别总把自己关在壳里，有人对你好，不是麻烦，是福气。” 奶奶的手很暖，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启星心上 —— 他知道奶奶说得对，可他总怕这份福气会像泡沫，只要他伸手碰一下，就会碎。
　　周四下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病床上。林启星在给奶奶画窗外的梧桐树，笔尖却不自觉地转向角落里看书的林沐阳：他穿着灰色 T 恤，头发被阳光染成浅棕色，眉头微蹙，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着重点，连翻书的动作都很轻，怕吵到奶奶睡觉。林启星的心跳突然快了，赶紧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把林沐阳的样子画了下来，藏在梧桐树的阴影里。
　　“你在画我？” 林沐阳突然抬头，笑着凑过来，呼吸落在林启星的耳边，带着点淡淡的墨水味。
　　林启星的脸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合上速写本，声音有点结巴：“没…… 没有，我在画…… 画梧桐树的叶子。” 他的指尖在速写本封面上掐出浅痕，怕林沐阳看到画里的自己。
　　林沐阳没拆穿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很认真：“下次画我好不好？我想留在你的画里，和晚霞、梧桐树一起 —— 这样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看到画，也能想起我。” 他的手很暖，触到林启星头发时，林启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奶奶出院那天，林沐阳特意请了半天假，帮林启星收拾东西。回家的路上，林启星突然停下脚步，手里攥着张硬卡纸，声音很轻：“沐阳，我们去天台吧。” 那张卡纸上画着六种晚霞的颜色，从浅粉到橘红，旁边标着日期 —— 是他这几天在医院画的，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林沐阳来医院的日子。
　　林沐阳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好啊。” 他知道天台对林启星的意义 —— 那是林启星唯一敢哭、敢说心事的地方，就像他的手账，是唯一敢写下 “想保护启星” 的地方。
　　推开天台那扇 “吱呀” 响的门时，夕阳正好落在西边的教学楼顶，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和卡纸上第三种颜色一模一样。林启星坐在台阶上，把色卡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摸着 “11.28 沐阳带玉米汤” 的字样，轻声说：“我小时候，爸妈总在客厅吵架，我就会跑到老家的屋顶上，看着晚霞发呆。那时候觉得，只有晚霞不会离开我 —— 不管我多难过，它每天都会准时出现，颜色也不会变，温柔得像奶奶的手。”
　　林沐阳坐在他旁边，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 是上周在天台拍的晚霞，照片里还有林启星低头画画的侧脸。他悄悄把照片设成了壁纸，却没告诉林启星。
　　“后来爸妈离婚了，” 林启星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攥着色卡边缘，把卡纸捏出折痕，“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再婚，妈妈走的那天，我抱着她的裙子哭，她却没回头。新妈妈不喜欢我，说我‘闷葫芦’，爸爸也总骂我‘没用’，说我不如弟弟会哄人。我就更沉默了，觉得只要不说话，就不会说错话，不会被骂，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色卡上的晚霞颜色，好像也暗了点。
　　林沐阳看着他的侧脸，夕阳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沾了碎金，却遮不住他眼底的落寞。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本蓝色手账，翻开第一页，递给林启星：“你看，我记了你的小习惯 —— 怕黑，所以晚上陪你走夜路；喜清淡，所以让我妈少放酱油；喜欢晚霞，所以每天都拍晚霞给你看。” 手账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很认真，连 “启星画晚霞时喜欢咬铅笔” 都记在上面。
　　林启星摸着纸页上的字迹，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手账上，晕开了 “喜欢晚霞” 四个字。“沐阳，”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 我怕我还不起，也怕你哪天会觉得麻烦，就不喜欢我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 “怕”，不是怕爸爸，不是怕孤独，是怕失去林沐阳这道光。
　　林沐阳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林启星的身体顿了一下：“以后我们常来天台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说就说，想哭就哭，不用装懂事，也不用怕麻烦。” 他没说 “我不会离开你”，因为他知道林启星不信承诺，所以他想用每天的陪伴，让林启星慢慢相信。
　　林启星点点头，把色卡递给林沐阳：“这个…… 送给你。每种颜色，都是我看到的晚霞，也是…… 也是我想谢谢你的话。” 他没敢说 “我也想对你好”，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他只会画画，只会说谢谢，却没法像林沐阳那样，为对方挡麻烦，为对方跑前跑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