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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矢试初芒,波澜隐宫阙
畅春园箭亭的午后,日头西斜,暑气未消。因秋狝在即,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子侄练习得分外认真。
我正与我的两个伴读富尔敦和张若霭在一处练习。富尔敦出身武将世家,骑射功夫在伴读中是拔尖的,此刻正为我调整着握弓的姿势。
“阿哥,手腕再沉一分,对,就是这样。”他声音沉稳,手上力道恰到好处。我依言调整,一箭射出,虽未中靶心,却也稳稳扎在红圈边缘。
“有进步。”张若霭在一旁抚掌,他性子更文静些,笑道,“待秋狝时,有富尔敦在一旁指点,阿哥定能有所斩获。”
富尔敦也露出些许笑意,难得话多起来:“奴才定当尽力。听说南苑林子里不光有鹿,还有些机警的狐狸,射猎起来更有趣。”
我们正说着,忽听得另一头传来一阵格外响亮的喝彩声。循声望去,是大阿哥的长子弘昱那边。他刚力发一箭,箭簇深深没入靶心,其伴读们正卖力地叫好。
“弘昱阿哥好力道,这开弓的架势,真有直郡王当年的风范。”一个伴读高声赞道。
另一头,太子长子弘皙那边也不甘示弱。弘皙姿态优雅,引弓如满月,箭出似流星,同样正中靶心,只是不如弘昱那般深入。
他的伴读们立刻奉承:“弘皙阿哥这手箭,沉稳精准,才是大家风范。”“正是,狩猎之道,岂是光凭蛮力可论?”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弘昱那边顿时安静了一瞬。弘昱本人眉头一拧,尚未说话,他身边一个脾气火爆的伴读已按捺不住,扬声道:“哼,射箭不凭力道凭什么,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真到了围场,惊鹿奔马,哪容你慢悠悠地摆架势。”
弘皙身旁的伴读立刻反唇相讥:“莽夫之见,不通技巧,空有力气,怕是连鹿毛都摸不着。”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火气越来越大。我和富尔敦、张若霭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三阿哥的长子弘晴却兴奋地凑过去,嚷嚷道:“光吵有什么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比那移动靶,敢不敢?”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比就比,”弘昱梗着脖子,瞪着弘皙。弘皙面色也冷了下来:“奉陪到底。”
第一轮比试移动靶。弘昱力道足,但移动靶需要预判和敏捷,他五箭中了三箭红心,两箭边缘。弘皙则沉稳许多,五箭中了四箭红心,一箭边缘,虽未如弘昱那般箭箭深入,却胜在稳定。
弘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身边那个脾气火爆的伴读觉得失了面子,竟指着弘皙的一个伴读骂道:“定是你们做了手脚。那靶子转动得快慢不均。”
这毫无根据的指责让对方勃然大怒:“你血口喷人。”“就说你了怎的。”
推搡瞬间发生。起初只是两个伴读扭打在一起,随即更多伴读加入了战团。弘皙试图呵止:“住手,成何体统。”
弘昱却觉得弘皙在假惺惺地充好人,怒道:“管好你的人。”场面顿时失控,叫骂声、拳脚声响成一片。
我和十六阿哥、十七阿哥想上前拉架,却被富尔敦和张若霭谨慎地拦在身后。“阿哥,场面混乱,小心被误伤。”富尔敦低声道,眉头紧锁地看着那边的混战。
弘晖在一旁急得跺脚,却根本插不上手。
很快,闻讯而来的谙达太监和值守的侍卫们冲了过来,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将扭打在一起的众人分开。但一切为时已晚,这般喧哗打斗,早已惊动了御前。
所有动手的伴读当即被侍卫们看管起来,与我们这些阿哥隔开。康熙的谕旨随后便到,所有阿哥,即刻前往养心殿见驾。
我们一行人惴惴不安地来到养心殿,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殿内只跪着我们这些皇子、皇孙。弘皙、弘昱跪在中央,衣冠略有些不整,脸上犹带愤懑。
我们这些或参与争执、或在场围观的跪在稍后些的位置,连大气都不敢出。
康熙面沉如水,尚未开口训斥,殿外便传来通,四贝勒、十三阿哥河工差竣,回京复命,请求觐见。
“宣。”康熙暂时按下怒火,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都给朕跪到一边去反省。”
我们连忙挪到殿侧阴影里,垂首跪好。这时,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低着头,风尘仆仆地进殿,一丝不苟地行大礼参拜。他们明显黑瘦了许多,官袍上还带着仆仆风尘。
“儿臣胤禛/胤祥,叩见皇阿玛。清口试办工程首段已竣,特回京复命。”四哥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沉稳。
“差事办得如何?”康熙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十三阿哥正要详细禀报工程情况,殿外又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前来请安,他们显然是得知四阿哥返京的消息后,特意赶来探听虚实的。得到准许后,三人依次进殿,在四哥和十三哥身后行礼。
待十三阿哥将工程概况、新堤稳固、钱粮用工等事项一一禀明,康熙微微颔首,尚未及细问,侍立一旁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便出列躬身。
“皇上,臣刚收到通政司转呈的御史陶彝奏本一折。”他双手呈上奏章,“事关河工,臣不敢耽搁。”
康熙接过奏本,展开细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抬眼,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又瞥了一眼刚进来的八阿哥等人,最后将奏本往御案上一搁。
“陶彝奏称,”康熙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冷意,“风闻清口工程为赶工期,征役过苛,致使民夫怨声载道,且钱粮耗费巨大,远超预算。老四,你怎么说?”
这一问,如同巨石投湖。十三阿哥眉头紧锁,强压着情绪。
四阿哥却依旧沉稳,叩首道:“回皇阿玛,所有工程账目、征役章程、用工记录,条陈俱在,已密封呈送御前。所用钱粮,每一笔皆有据可查,绝无靡费。
至于征役,清口百姓苦于水患久矣,今见朝廷决心根治,踊跃服役者众,儿臣等唯有感激,何来怨言?此等不实之风闻,恐是有心人散布,意在阻挠新政,抹黑朝廷,儿臣恳请皇阿玛明察。”
九阿哥此时忽然开口,语气显得很是“公允”:“四哥言重了。御史风闻奏事乃是职责所在,想来陶御史也是出于公心,怕朝廷被小人蒙蔽罢了。既然四哥说账目清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又将“被蒙蔽”的可能性点了出来。
康熙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从沉稳的四阿哥,到一脸“坦荡”的九阿哥,再到我们这群因斗殴而跪在一旁的皇孙,最后落回那封奏折上。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殿内的气压却低得让人窒息。
“朕知道了。”康熙淡淡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河工之事,朕自有明断。”
他看向九阿哥,“胤禟,你既对河工细节如此上心,朕便派你去通州,监管今年漕粮入库的核算。什么时候把三百万石漕粮的账目核对清楚,什么时候再回京复命。”
九阿哥脸色一白,这分明是个耗时耗力的苦差,更是变相的惩戒。“儿臣领旨。”
“至于陶彝,”康熙语气转冷,“不察实情,人云亦云,妄奏是非。着革去御史之职,发往兵部以笔帖式效力。”
处置完这边,康熙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到我们身上:“弘皙、弘昱,尔等身为皇孙,不以身作则,反而带头争执斗殴,各禁足半月,于各自住处抄写《圣祖庭训格言》百遍。朕要亲自查验。”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其余几人,带着深深的失望:“尔等或参与喧哗,或袖手旁观,未能及时劝阻侄子或兄弟,有失和睦之道。所有人,罚抄《格言》五十遍,深刻反省。”
“孙儿知罪,谨遵皇阿玛/汗玛法教诲。” 我们齐声叩首,心头一块石头暂时落下,却又被那沉重的抄写任务和皇帝的失望压得喘不过气。
康熙随即对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吩咐道:“今日所有参与斗殴之伴读,不分首从,悉数革退,即刻遣送回家,令其父兄严加管束。朕之尚书房,容不得此等不知进退、怂恿主子争斗之徒!”
“奴才遵旨!”阿灵阿躬身领命。
“至于你们,”康熙看向一直伏地未起的四阿哥与十三阿哥,语气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差事辛苦了,先回去好生歇着。朕,知道了。”
“儿臣遵旨,谢皇阿玛恩典。”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再次叩首,这才躬身,稳步退出了养心殿。
待他们退出,我们才被允许起身,垂头丧气地退出养心殿。殿外阳光刺眼,我却感觉背脊一片冰凉。方才殿内那一幕,如同无声的惊雷,让我心绪难平,又无人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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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还在为谁射术更准较劲,父辈的棋局却已悄然落子。这堂骑射课教的不只是弓马,更是如何在暗流中站稳脚跟。(另:被罚抄书的十八表示,练字比射箭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