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标本

　　海鸥已经成为城市冬日街景的一部分，它们的鸣叫与振翅声融入城市的背景音，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引人驻足。舒淼的生活似乎也恢复了某种平静的节奏，只是这平静之下，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他开始尝试着泡那罐滇红。起初总是不得法门，水温不是过高便是过低，时间掌控也欠佳，泡出的茶汤要么苦涩难当，要么寡淡无味。他并不气馁，像完成一项需要耐心的实验，仔细记录着每次的水温、冲泡时间和茶汤色泽口感的变化。

　　某个周二的午后，阳光透过“拾光”的玻璃窗，在吧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舒淼终于泡出了一杯他认为尚可的滇红。茶汤红亮清澈，香气醇和，入口带着淡淡的蜜糖甜韵。他端着白瓷茶杯，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海鸥身影。

　　他拿起手机，对着这杯茶拍了一张。光线很好，茶汤的色泽和氤氲的热气被捕捉得恰到好处。他没有添加任何滤镜。这一次，他没有发朋友圈，也没有直接发给苏瑞桐。他只是将照片存着，像是在完成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仪式。

　　与此同时，在地球另一端，苏瑞桐的项目确实进入了最紧张的收尾阶段。实验室的灯光常常彻夜不熄，数据分析和论文撰写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但在极少数休息的间隙，他会点开手机里加密文件夹中，那张舒淼发来的、锅里一片狼藉的饺子照片，或是更早之前那些充满生命力的风景照。

　　他没有回复关于红茶的信息，但那罐茶叶的形象，连同舒淼那句“等你回来”，却像一组微弱但持续的信号，在他高度专注的大脑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奇特的角落。他甚至在某次撰写论文致谢部分时，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按照惯例，只感谢了基金支持和实验室成员。

　　归期已定，就在下个月初。他暂时没有将这个确切的时间告知舒淼。某种他自己也未必清晰言明的心理，让他选择了沉默。他想看看，当他不预先通知地、如同他离开时那样悄然出现时，那只已经在他无形之网边缘徘徊许久的蝴蝶，会是何种反应。这种未知，带着一种近乎科学观察般的期待感。

　　一月的城市，寒意渐深，但阳光依旧慷慨。海鸥们似乎也感知到什么，聚集得更加密集，它们在翠湖上空盘旋的阵型，仿佛某种盛大的、告别前的预演。

　　舒淼不再频繁地发送信息。他仿佛也进入了一种“收尾”状态，只是这状态关乎内心。他花了更多时间在暗房里，亲手冲洗这一年里拍摄的底片。那些影像在显影液中慢慢浮现的过程，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如同将他这一年的心路历程，再次具象化地呈现眼前。

　　有旅途的壮阔，有城市的烟火，有微观的静美，也有……许多次，镜头无意中捕捉到的、与某人气质相似的景物——一棵孤直的树，一块沉默的石头，一片结构精妙的霜花。

　　他将这些照片分类，整理，一部分挂上墙，一部分仔细地收存在 archival box 里。这个过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感，将它们安放在合适的位置。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等待，但这等待不再充满焦灼的不安，而是沉淀为一种平静的确信。他确信那个人会回来，如同海鸥年年赴约，如同四季必然更迭。他也确信，当重逢发生时，他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仅仅被神秘感和挑战欲驱使的舒淼。

　　阿哲再次来访时，看着越发沉静内敛的舒淼，以及墙上那些意境深远的照片，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看来这回，是真的了。”
　　舒淼晃着酒杯，笑了笑，没有否认，难得认真：“你说，要多久才能让一个把自己活成标本的人，愿意为你鲜活一次？”
　　“标本？你说那个苏教授？”
　　“嗯。像某种稀有植物，对环境要求极其苛刻。”
　　“那你这是要当园丁？”
　　“不，”舒淼微笑，“我要当那个，让他愿意自己破土而出的春天。”

　　送走阿哲，他站在“拾光”门口，望着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和远处天空成群的海鸥，一阵北风吹来，带着凛冽的清新。他拢了拢衣领，感觉到风的方向，似乎与往年有些许不同。

　　他知道，那是归人的方向。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所有的等待都已发酵。只差那最后一声风铃轻响，来开启故事的全新章节。而这一刻，即将随着最后一批北归海鸥的振翅，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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